鱼遵差了下人送我回去,一路上我把目前所能够想到的事情都西西规划了一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与后代历史上所记录的史实出现了偏差,但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前秦这个国家本就没什么可以探究的东西,史料记载不多,在学业必修中甚至都是一笔带过的,我大概能够记得清的,只剩下这个朝代几番变换的君王罢了。
兴许,鱼遵的儿女们原本就有些不为人知的存在啊。
但这样一来,就有些头疼。这相当于我在局里局外将其他人的命运看得透彻,却唯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结局。
轻易认命决不是当代青年应该具备的不良恶俗,历史上既然没有关于我的记载,那顶多证明我这个人活得藉藉无名,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安安稳稳做一个平凡人,在世俗里面被历史的长河湮没罢了。
倒也不用担心,死得有多惨就是了。
不过,细细想来,鱼遵一家老小的命运似乎并不太好,再过几年,当朝君王逝世之后,那个以暴虐著称的皇帝就要在长安城内大开杀戒,幸免于难的人寥寥可数。
若是那时,我仍旧待在这里,寻不到另外的去处,怕是也得被不明不白的残害致死。
不然,去拉拢苻生?
想到这里,我赶忙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摒弃掉。历史上,苻生其人,力大无穷,可徒手与虎狼之物厮杀,但也极爱血腥,是少有的暴君。
上高中那会儿,历史老师倒是对这个残暴皇帝做了些研究,也就在课堂上讲得多一点,这我才多多少少记的一些细枝末节。如果说去拉拢苻生,倒不如直接向符永固抛出橄榄枝。
符永固,也就是历史上的宣昭皇帝苻坚,一位把前秦推向繁盛的君王。苻生统治前秦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便被苻坚一举攻入王城,废为越王,死在长安城专门幽禁王室宗亲的寂春寒所。
所以,符永固才是一座坚固不朽的大靠山。
可这个……却不太方便提给父亲。
毕竟现在的符永固只是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封了东海王,打过几场胜仗,出名之士尚且算不上,更何况论来论去他也只是一个王爷的孩子,在所有人看来,他毫无称帝的可能。
“到了。”
正想着,身旁的小厮突然停下来,躬身道:“小人告退。”
我点点头,示意他剩下的路我不会再迷路了,看着那小厮飞快的消失在夜色里,才想起来今日出去了整整一条,从被顾氏按在厅堂里刁难,到碎音拉我留下来闲谈,再到跟院里的小姐少爷一通大闹,被父亲捉去书房后,少说也得有三四个时辰了。
月氏该等急了吧。
果不其然,刚刚走进院门,便见正堂的门四场八开,月氏就站在门后,抱着一个手炉瑟瑟发抖,我赶忙跑过去,脱了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问道:“阿娘怎么在这儿吹冷风?”
“你不回来,也没人过来送信。”月氏将手中的小手炉推给我,又摸了摸我的脸,解释道:“大夫人不太待见我,我怕她难为你,又不敢差人去问,所以……”
“阿娘,你别担心我。”我摇摇头,扶了月氏进门,又吩咐人把门窗统统关好,将屋子里的火炉拨了拨,添了几块碳,继续道:“今日在顾氏那里,五姨娘好心替我解了围,并未受什么为难……”
“不可……”月氏一阵慌乱,忙上前来捂我的嘴,道:“你得叫大夫人母亲才是,顾氏这……这个称呼不合体统。”
“阿娘,寒儿的母亲只有您一个人。”现下屋子里只有我跟月氏二人,说话便大胆一些,于是劝慰道:“今日顾氏尚且不把我当做太尉府的女儿,那女儿如何将她试做自己的母亲呢?”
月氏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害怕,也有些担忧。
我绕过火炉,屈膝在她的身边坐下来,伏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晃着脑袋,道:“阿娘,您不要怕。顾氏将我和哥哥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欲拔之而后快,那一套母慈子孝的戏码她不想演,女儿也不想演。阿娘,您只要知道,哥哥长大了,是边塞极负盛名的年轻将军,女儿也长大了,是如今长安城传来传去心有九窍之人。”
我顿了顿,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月氏,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们,是可以保护您的人了。”
月氏还是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我,抬手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神里面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我突然想起在另一个时空中的母亲,有些忍不住,撇头问道:“我饿了,有饭吗?”
月氏轻笑了两声,便吩咐院子里的丫头去小厨房热了菜,等端上来后,我才发现那些所谓极精致的小菜,都是些没什么油水的青菜,瞬间便没了胃口,胡乱扒拉了两口米饭,在顺手拿了两个看上去还算管饱的包子,用里屋案桌上的画纸包起来,揣在怀里,问道:“阿娘,你知道祠堂在哪儿吗?”
月氏点了点头,给我用手指着,说了一条非常容易辨认的路,末了才问我要去祠堂做什么。
我自然不会瞒她,又怕她心细想多了,徒增烦忧,于是就把事情藏一半说一半的讲了出来。
“清平今日犯了些错,被父亲罚去祠堂跪着了,我估摸着他还没吃东西。”我解释道:“我从父亲那儿回来时,偷偷问过父亲,能不能去给他送些吃食,父亲已经同意了。”
“既然是你父亲同意的,那便去吧。”月氏点点头,知道我没什么违反家规的行为,也就放心了,只是示意我早去早回,末了又提醒道:“清平那孩子气性傲一些,但是认哄,他若是跟你父亲堵着气不吃饭,你说两句好听的,他便应该能吃下了。”
我笑了笑答应下来,一溜烟跑进夜色里面。
祠堂离着我们的院子不远,月氏指的路没有岔路口,我一条路直接走到底,再爬几个台阶,就看见了一顶香炉,绕过去正看到跪在祠堂里面的鱼清平,大概是夜里寒冷,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裹在斗篷里面小小的一只。
我走进祠堂后,把门窗关严,到鱼清平的身边坐下来,问道:“冷吗?”
“你怎么来了?”鱼清平稍稍一转头,从毛领子里漏出一张小脸,笑着回答道:“不冷,不冷。”
我看了看鱼清平通红的小脸,伸手一摸,凉得如同冰疙瘩一样,于是便索性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了他的斗篷里面,又把两只刚刚被手炉烘得正暖和的手贴在他的脸上,道:“还说不冷?”
“冷是冷点儿……”鱼清平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闪了闪,大概是跪的时间太久,腿发麻,并没有躲出去多少距离,只能任由我捧着他的脸捂着,道:“不过我不怕,我是男人。”
“男人?”我轻笑两声,问道:“那你多大了?”
“十一。”鱼清平伸了手出来比划,道:“不!过了年就十二了!”
“那还是小孩子呢。”我收回手,将怀里的包子拿出来,放到鱼清平的面前,道:“饿了吗?我救济你来了!”
鱼清平撇撇嘴,道:“不饿。”
“以前也罚跪,不吃饭就是不吃饭。”鱼清平见我做声,接着道:“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一顿饭不吃就饿死了?”
我忍不住轻啧一声,心想:那些个专家学者天天批判21世纪的小孩子早熟,真应该让他们穿越回来看一看,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孩子,如今在这里自称男人呢!
“真不吃?”我把包着包子的画纸展开,在鱼清平的面前晃了晃,道:“可怜我们院里伙食清淡,能拿出门来的就只有这两个包子了,我可是觉得今日你受罚与我脱不了干系,心里内疚才送来的,怕凉了还特意揣在怀里,真是……寒心啊……”
我一边说,一边慢慢斜靠在鱼清平的身边,极其真诚的重复道:“我真的是特意来给你送包子的。”
鱼清平往旁边儿挪了挪,与我拉开距离,道:“你一个姑娘家……别老动手动脚的……”
我又跟着往鱼清平的身边挪了挪,道:“挤一挤才暖和嘛!我们是姐弟,怕什么?”
“谁跟你是……”鱼清平话说到一半,夺过我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道:“我吃行了吧?你离我稍微远一点儿。”
我心道:你个半大点儿的孩子还知道害羞了?
想当初我那上了初中的表弟,寒暑假还要硬生生跟我挤一个床呢。
“清平……”我看着狼吞虎咽的鱼清平,有些话便到了嘴边,道:“四姨娘她……没来看看你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鱼清平倒是也不闪躲,直言道:“阿娘向来对我不上心,或者说……她对什么都不上心。哦,对了,她对佛祖上心,上心到把一辈子都交给佛祖了。”
我低下头来,这才明白,今日面见顾氏的时候,厅堂的座椅空了一把出来,想来就是这位四姨娘的了。不过,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偌大的太尉府,大夫人与二姨娘私交极为密切,我那不争气的阿娘如同一个透明人,鱼清平的生母居然比月氏还透明,五姨娘又是那样一副不得不委身于鱼遵的姿态,按道理来讲,这里应该太平得不得了才行,怎么还是风起云涌,一波心思接着一波心思的往外冒啊。
“包子我吃完了,问题我也回答了。”鱼清平将那原本包着包子的画纸揉作一团,重新塞回我的手中,道:“这次送饭你先记着,我会还给你的。”
我摆摆手,本就是从鱼遵那里讨了一个人情,真要是指望着鱼清平因为两个包子来报恩,倒是显得我太过小家子气了。
我二话不说,裹了斗篷起身,却被鱼清平一把拉住,转头问道:“怎么了?”
鱼清平伸手将手炉塞回我的斗篷里,道:“你手炉忘了。”
我捂着怀里的手炉,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