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擦黑,贾琏先辞了柳二郎,跟着贾珍、赖尚荣在宁荣街上分手后,也没走东角门,开了黑油大门,从贾赦院进了马棚。又着人拴了马,自己抬脚便走,一阵风似的出了南院马棚,显然是急着回去,要把今天的奇景,一一说给家中的娇妻美妾听。
刚进了正院,鲍二突然窜到贾琏身前,扑通一下,跪在贾琏面前,“二爷,小的有事回禀。”
贾琏正在兴头上,哪里耐烦?“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事关那吴贵。”
贾琏听了,忙收了脚,问道,“救了定城侯曾孙的哪个?”
“是的,二爷。”
“细细说来——。”贾琏又见鲍二跪在那里,皱了下眉头,道,“哪用的着跪下来?先起来!”
鲍二哪敢起来,“禀二爷,那吴贵不是外人,他妹子就在咱们府上……”
“啊?你说什么?!”贾琏惊奇之下,喝道,“咱们家算上金陵老宅,各处庄子,上上下下的好几千人,我怎么不知道有个叫吴贵的?”
鲍二忙道,“这吴贵不是府上的家生子,再说咱府上也好久没进过人了……”
“难道是哪个奶奶、姨娘家的亲戚不成?”贾琏身边的几个小子也只得跟着吃冷风,有几个早不耐烦了,跟着插话问道。
鲍二只跪着对贾琏说道,“这吴贵原是京南的破落户,十月里带着妹妹流落到了京中,赖嬷嬷喜他妹子伶俐,买来献给了咱府上的老太太,听说入了老太太的眼。”
贾琏和几个小子听了,均大吃一惊,贾琏思索了一会儿,道,“内院里的事,我倒不清楚。也听屋里提了句,道老太太面前确实进了人,不过还在教规矩,便没往人前带。”
有小子插话道,“腊八大祭的那会儿,倒是都出来了,二爷那会儿太忙,哪里会注意这些事。”
听鲍二这么说,贾琏反而高兴起来了。
不比冯紫英,那谢老三却从来看不上贾府,两家虽说旧情还在,倒是来往不多了,也就剩下些面子情。
而这吴贵有个妹子在老太太身边得用,那么吴贵就不算外人,那谢老三不止是欠了吴贵的恩情,连贾府都沾了光呢,看你谢老三还有脸在我面前抖威风。
又想起今日顺合居内,见这吴贵行事举止倒是个稳妥的,改日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进府。
成了定城侯府家的座上宾又如何,不还是个没跟脚的,妹子在这边府上,说不得那吴贵就愿意进来了呢。想到此处,看了下鲍二,笑骂道,“这点小事,这还值当冷天里跪着吗?起来吧!”
鲍二还是没敢动弹,吞吞吐吐地道,“……赖嬷嬷当初给了……给了吴贵十两银子……”
“不过一个乡下小丫头,倒是不少了。”贾琏接了话,“看你这架势,叫你起来也不敢起来,这必有后情啊。”
鲍二忙道,“吴贵有了银钱,只在咱们街上厮混,当初……当初我……我们……”
“必是你们这起子刁奴欺了人家?”
“二爷所言不差,我们几个哄着……不是……我们和那吴贵吃酒耍钱,赢了他不少银子。”
贾琏呵呵一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不过是吃酒赌乐罢了,改日陪些礼就行了。”
贾琏突然又想起一事,沉了脸骂道,“既然知道吴贵的来历,回来的路上,只管看着我和珍大哥、柳二弟几个在哪里瞎猜。你跟在后面也不言语一声,今日要不说个理儿来,就跪在这里吧。”
鲍二急忙道,“二爷,当时那程良也在,我哪里敢说。”
贾琏上前一脚,“你还怕了程良不成,没得丢了贾家的人。”
“今日在顺合居,程良说要使些银钱,收拾下那吴贵。”
贾琏了后,只皱了下眉头。奴才之间争风吃醋、惹是生非,惯有的事,倒是没出他意料之外,也不过日后跟主家解释一句便是了,再说那程良是他赖家的人。
贾琏想到这里,突然瞪大了眼睛,“你在狗奴才,可是牵扯到这里面了?”
鲍二已带了哭腔,“哪里敢啊二爷。今日顺合居内,堂堂京营游击都给那吴贵跪下磕了头,连吴阁老都唤了他上前闲话,眼下更是被谢将军请入定城侯府里去了。”
不说还好,说了倒惹得贾琏勃然大怒,道,“你必然掺和到里面去了!”说完转了转身子,便要找东西来抽打鲍二。
鲍二忙膝行了几步,近前磕了头,呼道,“真的没有!二爷息怒,是真没有!那顺合居权贵云集,不是阁老,就是宫中大令。鲍二再是糊涂,怎敢在那里生事呢?没得连累府上。”
贾琏一听,便收了手,骂道,“算你识趣。说——!接着说,那程良后面要做什么?”
鲍二点了点头,“堂上救人的时候,我就没看见程良,心里便想着要坏事了。赶忙出来问了几家驾车的车把式。有几个一贯使闲钱的,说程良确实找过他们,但是他们见钱少,又不愿在自家主子出门的时候生事,便拒了他。那些车把式们说,程良便去了天齐庙。天齐庙向来聚着一些打行的青皮闲汉。适才咱们回来的路上,我才问了程良,他从天齐庙回来,便知道了吴贵救了谢家的少爷,他当时唬得脸都白了,只说银子已经使出去了,荣少爷又急着跟二爷你们一块回府,他哪有时间追回。”
“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必然知会一声,不然谢三,日后定要埋怨我。”贾一听急了,便要寻人去定城侯府。
身边的小子忙道,“二爷,这都宵禁了。”
“不要紧,拿了咱们府上的宫灯。让来旺去吧,兵马司的巡夜快手,他都认得,顺路把赖大管家叫来。”有个小子便匆忙去了。
“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你能想着事关重大,知道回报一声,也算府上没白养你。那程良既然知道害怕,从天齐庙回来后,就该言明了。当时不过分派些小子,说不得还追得回来。”贾琏兀自气愤不休,“你们和吴贵到底有何仇怨,非得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来?”
鲍二支支吾吾的说道,“就是哄了些银钱。”
贾琏大怒,“这还值当打闷棍、下阴手?说——!”
鲍二见贾琏脸色不好,便说出程良怂恿着他,与吴贵争灯姑娘的事儿来。
“又是争风吃醋,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对,争个丫头罢了,这程良比你还起劲,必然还有其他缘故。”贾琏越想越不对。
“那吴贵早前被程良打了闷棍,冷天里差点丢了半条命,后来被街南一家姓许的救了。”
“果然!这里面有你没?”
鲍二忙道,“我想着在二爷面前还有几分体面,那赖府只看在二爷的面子,必然会把灯姑娘许了我。当时并不太在意寻吴贵的麻烦,倒是那程良只一味从旁怂恿。”
贾琏这会儿气也消了,道,“不提程良,他自有赖家收拾。只要你不乱搅和,等过些日子,眼下这事儿过去了。我帮着跟赖爷爷提下便是了,一个丫头而已,值当什么?”又说,“吴贵那里,你们以后倒是小心些,他不但成了谢家的座上宾,做的事眼看又满京皆知,连吴阁老说不得都要为他扬名!”
说到这里,贾琏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些懵懂小子,深吸了一口气,道,“这要是传到咱府上,他妹子又入了老太太的眼,老太太向来心善,到时候必然要见上一见,说不得还要赐些东西来。以后你们只管敬着些吧,闹了他,他妹子不说求到老太太面前,只管和我屋里的说上一声,也必然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啊——?身边诸人听后不由面面相觑,这吴贵到底是祖上积了什么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