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牛车在观外等候,穿过一众香客人流,吴俊辉随着许大娘、陈李氏她们进了山门,先捐了香油钱,头一进院子拜了城隍土地,第二进院子内又拜了三清道祖,均供了三牲果品,众人燃香虔诚祷祝,吴俊辉虽然并不信这个,也跟着点了几支香,遥祝上一世的亲人福寿安康。
拜过香火后,许大娘问道,“香也送了,天色还早,咱们都难得出来一次,便去后院听听经书如何?”
“先不忙听经,咱们还是先去求几支签吧。”陈李氏一把拉住许大娘说道,躲在小田氏身后的陈小琼一听说要去抽签,先红了脸。
许大娘一看这情形,恍然大悟道,“急急忙忙的,俺老婆子咋忘了小琼的大事呢?抽签去,咱们都去,也帮多官和婉婉求个签。”
转过了几道墙,又穿过一条甬道,空间豁然一敞亮,众人身前出现一片阔地,一眼先看见小广场的中间,立着一个数千斤的大鼎,烟火袅袅,空气中充斥着檀香的味道。大鼎四周香客往来不息,越过大鼎,小广场的尽头就有数间大殿,左手边便是主管人间姻缘的月华真君殿,正中间是一气化三清的老君殿。
陈李氏便唤过陈小琼进月老殿去了,吴俊辉他们也不好跟过去,许大娘驻脚道,“咱们不求姻缘,便去前边的老君像前卜上一挂,问问财势前程便罢。”
进了老君殿内,敬香拜了老君,许大娘先让吴俊辉摇了一卦,捡起来一看,上上大吉。吴俊辉也没准备找人解签,顺手插回了签筒,引得许大娘埋怨道,“你这孩子好不莽撞,虽然是支上上签,也让人家道爷给讲解一下啊。真是个冒失鬼,快去重抽一支来。”
吴俊辉摇头不应,“命理这种东西,怎么能刻意重抽呢。如果人人重抽,众人还不都得捡着那上上签抽吗?抽不中便再来一遍,那命数还做的准吗?”
许大娘再劝,吴俊辉便道,“晋朝葛仙人说过,‘我命在我不在天’,我命在我,不属天地,前程如何,也取决于我今日如何,所以大娘别再劝了。”
“你这孩子,这么执拗。不过,这葛仙师俺婆子也不陌生,京中但凡家中有孩子的,都有祭拜他的。不求神佛但求己,他这话听起来也蛮有道理。罢了,罢了,随你去吧。那就便让俺宝贝婉婉来抽一支。”
吴俊辉听后,忙从小田氏怀中抱过婉婉,不想那丫头在旁边看着众人抽签筒,早不耐了,口中咿咿呀呀的,一把攥了好几支,引得许大娘、小田氏大笑起来。吴俊辉正准备哄着婉婉重抽一支,旁边突然过来一个麻鞋破衣的怪道人。那道人一把抢过签筒,大喝道,“命数已定,岂敢反复!”那声音震的老君殿内尘土簌簌而下,吓的婉婉呆楞了好一会儿,才撇开嘴哭起来。
“哪里来的疯子,这有孩子呢。”吴俊辉抱着婉婉责骂道。
“你这道爷,好没道理。”许大娘一向敬佛礼道,不好直接骂人,忙上前安慰婉婉,“婉娘不哭,乖婉娘听话,乖乖,俺那宝贝。”
吴俊辉怀中的小婉婉仍哭声不止,小田氏忙上前接过婉婉。许二夯在旁边也红了眼,便要上前撕扯。
老君殿前的几个解签的道士,见有人冲撞了香客,便都围了过来,“这是哪里来的道人,怎没见过?来几个人,把这个疯子拉出观去。”
人群中走出几个健壮的道士,你拉我拽的架起那疯道人向观外走去,那疯道人一边挣扎,一边大笑,“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哈哈哈——”
诸人听后一时面面相觑,这话前面一句,恰是吴俊辉刚才说的,这怪人何意啊。这时观外又传来一阵笑声,夹杂着那疯道人的声音,“逆天夺造化,命数焕新机,果然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陈李氏带着陈小琼匆匆而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许大娘正要开口,平地一阵气流,激起大鼎内的香火雾气腾空而上,伴着檀香味,那空气中邈邈飘来怪人的声音,“……寒温饥渴不能侵,五兵白刃不能近,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哈哈哈——”
围观诸人一时心神不宁,便纷纷散去。别人虽不解,吴俊辉心里却突突的打起鼓来,抬起头来小心地看了眼老君像,半天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腿!
许大娘与小田氏好不容易哄了婉婉,也没了抽签的兴致,见陈李氏她们也解过了姻缘签,便一起去后院听经。
吴俊辉与许二夯只得随在后面,想到刚才的怪事,心下悸动,一时难以平静,便没话找话的闲聊,“二哥,这观上香火蛮旺呢,咱们出城前,我见都中内城也有寺庙,好像叫护国寺之类的。不想人们不辞辛苦,跑到城外这里进香,难到还有远来的道士会念经这种说法不成?”
许二夯呵呵一笑,“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想来这道士也一般的道理吧。不过咱们是因为住在宁荣两府附近,而这清虚观一向受宁荣府捐资,那公府上的贵人只来这边打蘸祈福,宁荣两街的市井陋妇便也认为这边的神佛好使。”
“市井陋妇”——这连自家都骂进去了,这二夯。
许二夯接着说道,“再加上观上的当家主持,是全京城鼎鼎有名的的大幻仙人,那张法官都传说他是个陆地神仙呢,连禁宫内娘娘们都偶尔让张法官进宫斋蘸,何况咱们平头百姓呢。”二夯说道,
前头走着的陈李氏这会儿哂笑了一声,打断二夯说道,“这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们个个爷们的,平时又不烧香,张法官早不是大幻仙人了,当今圣上钦口御封‘终了真人’,还掌了道录司印,专管天下道人的事儿。何止是个陆地神仙,说不定,不日就要飞升呢。”吴、许二人也只是随便闲话几句,管他什么真人神仙呢,听了陈李氏的话,相视一眼,都轻笑了起来,刚才那阵子的心绪不宁也不觉间散去了。
那边许大娘却说,“不知道今日,有没有福气听张真人开坛讲经呢,以往想来的时候,总是赶不巧。”
“可惜张真人一向只在公候、藩镇之家行走,座上不是王公大臣,就是皇亲国戚,咱们小门小户的,哪有这份福缘。”陈李氏接口道。
吴俊辉心道,这么说,这张真人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嘛。
众人来到观内讲经阁处,院外却站着不少男客,许二夯上前问过门前的道童,才知道张法官今日也在,正专门为夏家奶奶开坛讲经呢,夏奶奶和张真人特吩咐了,一众女信客只管进去听经,男的只能改日了。
许大娘听到张真人也在,忙拉着陈李氏及陈小琼、小田氏带着婉婉进了阁内,吴俊辉与许二夯只得等在了外边。
等了一会儿,许二夯不耐,上前问了道童,只言说需要一两个时辰呢。许二夯便过来说道,“不知什么时候散场呢?多官你在这里照应下,俺刚才进观时,见观外不远处有个抽奖摊子,俺去瞅两眼去。”
吴俊辉一笑道,“二哥这是心有不甘啊,你只管去,这里有我。”
许二夯走后,吴俊辉便在经阁前转了一会儿,又混在那些男客中间,听些闲话。有些嘴皮子贱的,便说起院中,那桂花夏家小姐的闲话来。
吴俊辉支棱着耳朵刚想准备听几句,这时阁前一阵慌乱,人群四散分开,露出一顶八人抬的大轿,那轿子横冲直撞的行到阁前,轿前一个衣着锦衣的中年管事挥了挥手,才稳稳停下。
阁前一时寂静无声,都心道,这是哪等了不起的人家,这等奢华的暖轿,竟然可以直入清虚观。这时人群中有人悄悄说了声,“前面这人我认识,是宁国府的赖升赖二管家。”
吴俊辉一听是赖府的二爷,忙正眼瞧去,这赖二中等偏胖身材,不苟一笑,看着很是威严方正,愣是正眼都不瞧一下周遭诸人。轿夫停下轿子,抽了轿杠,便远远退去,赖二只是旁边站着大剌剌说了声,“珍哥儿,张法爷的讲经阁到了,都出来吧。”竟没帮着打个帘子啥的。
轿子中一阵嬉闹声,摇晃了一阵,首先滚出一个俊秀少年来,那少年险些扑倒,赖升忙上前扶了一把,呵斥道,“蓉哥儿急惶惶的作甚呢。”
那蓉哥儿只是站稳后向赖二行了一礼,便站在了一旁。吴俊辉细看下发现,这少年屁股上明晃晃的一个大脚印子,自己背后隐隐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显然围观的众人也发现了那个脚印。
这时轿帘一闪,先是冒出一个金冠,跟着轿内又钻出来一个美少年来,那美少年并没走开,只是帮忙打起了帘子,显然这轿子中还有一人。跟着轿中伸出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来,先抚摸了下轿前那美少年的面庞,又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轿中那人才迤迤然地出了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