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姨妈说的这般粗俗,宝钗嗔怪道,“妈!当着英莲姐姐的面,话说的这般难听。”
薛姨妈才讪笑道,“我不比你们,个个都是读过书的。”
宝琴嘻嘻一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所以这吴公子,伯娘还是见一见吧,说不得人家日后,还能带契带契大兄呢,大兄变好了,也能让伯娘和姐姐少操点心。”
宝钗也道,“古人常说居必择邻,游必就士,吴阁老可是读书人嘴里的江南文宗,他教出来的子孙,必然不俗。”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薛蟠能从吴贵身上学点好来。
薛姨妈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这一说起吴家,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啊?”瞅了瞅英莲,才道,“阁老家的孩子,怎会落难到苏州去了?”
王妈妈适时插话道,“太太和几位姑娘很少出门,我却是伺候过太爷的,倒是知道一二。这吴家原先也是清贫出身,虽说娶了松江徐家的姑娘。可是那徐老太君年轻那会儿,也曾当街卖过肉的。”又觉得不对,便多解释几句,“徐老太君家当时难以为继,也曾做过屠户的。”
宝琴却道,“不过一时困顿罢了,人家徐家祖上可是出过宰辅的,再落魄也是诗书冠族,更何况吴阁老眼下,更贵为当朝一品。”
说完这话,宝琴突然噗呲一笑,“我算是知道那些读书人,为何会鄙夷咱们这种人家了。不过见一面罢了,咱们这里,却处处盘算着是否对咱家有利了。”说完,咯咯娇笑不止,一时笑摊在椅子中。
不过她这话倒惹得宝钗面红耳赤起来,她可是一向深以为商户为耻的,忙道,“妈可别耽搁了,赶紧见见吧,没看连妹妹都耻笑咱了。”
薛姨妈便回头对薛蟠道,“那就见一见吧,也希望你能跟人家学点好来。”
薛蟠早不耐了,连忙起身去前头了。
见宝琴喜笑颜开,面带雀跃,薛姨妈便瞪了她一眼,“你们在里面待好,可不许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宝琴听了这话,与宝钗相视一笑,也没接话,不过还是掩不住眼中的,那一抹亮色。
薛姨妈那边正对莺儿娘道,“人家是读书人,我得换身衣服才好升堂。”
宝钗却笑道,“这样居家常服就行,妈是长辈,人家只有敬的,断不会说什么。”
等薛姨妈带着莺儿娘、同喜、同贵几个去了堂上,王妈妈也带着英莲跟出去了。
宝钗才回头来瞧宝琴,见她双眼贼亮,呼吸都些急促了,宝钗笑道,“你激动个什么?”
见她盯着帘子外面的那张梨木屏风,才恍然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了,等下人家来了,你可不要瞎瞧,传出去可不好听。”
宝琴却不依道,“好姐姐!人家只是想看看,这吴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许。”宝钗故作严肃。
“这是我家。”宝琴努嘴道。
“还有点规矩没?婶娘卧病在床,就没人教导你了是吧?这还有你伯娘和我呢。”
“我跟着爹爹南上北下的,也不是没见过外客。”
宝钗听了这话,才叹道,“所以人家读书人才看不上咱们家啊。”
宝琴拉着宝钗的衣袖,小身子扭股儿糖似的,“好姐姐,人家可还不到那个年龄呢。”
宝钗正要说什么,便听门口的同喜传话道,“来了来了。”
宝琴听了,连忙窜了出去,宝钗拉都拉不及,只得微微摇头叹息。
见宝琴出了碧纱橱,隔着橱外的屏风向外头偷瞧,屋内几个小的,不免也有些雀跃,宝琴的小丫头小螺甚至也跟着跑了过去。
莺儿看了看自家小姐,试探道,“小姐?”
宝钗哪里会让贴身丫头做出这种事来,斥道,“你不许。”
莺儿只得委屈地站在了小姐身后。
不久,便听屋外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同喜几个给薛蝌、薛蟠见礼。
等薛蝌给薛姨妈介绍了那吴公子,宝钗便听见一个晴朗的声音钻进耳朵来,“小子吴贵给薛夫人请安。”
薛姨妈等吴贵进屋来,先见了他的样貌,先前的那点不快,霎时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见人家斯斯文文的给她行礼,忙道,“快起来,快起来,不用这么多礼,同喜快搬张凳子来。”
接着宝钗便听自家娘高声笑道,”哎呀,你看这孩子,这模样真出挑啊,可不是百里挑不出一个来?”
宝钗听了这户,霎时羞恼成怒,这亲妈!你这是挑女……女……的吗?
她这里暗暗生气,薛姨妈的赞叹声,更是不断钻进帘子来,“啧啧,生的真好!”
那边宝琴听了这话,便大着胆子向外瞧去,便见堂上两位兄长,左右陪着一个少年,这少年眉目清扬,气宇端凝,更兼丰采拔尘,有逸世之姿。
宝琴到底年岁还小,可不知情愫为何物,只一片天真烂漫之心,见了这般漂亮的人儿,只想着和姐姐分享一下,便小跑到宝钗身边,一把拉住道,“端是好人物,姐姐不瞧瞧?”
只隔着一张帘子,外面也只一张屏风,宝钗可不好和宝琴撕扯,只矜守了规矩,摇头不语。宝琴只得又小跑了回去。
便听薛姨妈问道,“这般标致的人儿,想来家中的贤父母也不差。”
吴贵忙道,“薛夫人谬赞了,不怕夫人知道,家里父母俱亡,我也是没见过他们的。”
呀,堂上橱内均暗暗惊讶。
薛姨妈更暗道,这么好的人儿,可惜了,可惜了,竟然父母俱亡,显然有些不详,不过男子要是有本事了,倒不讲究这些了。
薛姨妈跟着感伤了几句,又道,“好在还有吴阁老与徐老太君。”
吴贵见误会了,便直言相告,“小子不过是吴阁老的学生罢了,并不是吴家的人。”
薛姨妈面上却没什么异色,暗道,“能被阁老收为学生,那不还是吴家的子侄嘛,怪道他会落难到苏州,原来是吴家的远房。不过能得了吴阁老的青眼,倒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怪可怜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啊?”
吴贵道,“仅有的一个姑舅妹妹,现下正在贵亲荣国府贾家老太君面前做事。”
不想这话说出来,屋内顿时响起数声惊呼,甚至连薛蝌与薛蟠,都重新打量起吴贵来。
吴贵耳朵尖,便听出屏风后藏着有人,更听出碧纱橱内还有一个,暗道,碧纱橱内必是宝姐姐了,她是个本分的,断不会躲在屏风后瞧人。
吴贵瞅了瞅王妈妈身边的英莲,暗道,这屏风后面的,就不知道是谁了,也不可能是宝钗的丫鬟,难道是宝琴?或是宝琴的丫鬟?
薛姨妈听到吴贵说有个妹妹在老太君身前做事,惊的都站了起来,“哎呦,我的那个乖乖。”
薛姨妈甚至差点上前一步要拉吴贵,好悬收了脚,惊喜道,“那还真不是外人啊。同喜,同喜,快给吴公子撤了凳子,上座,往上座,做到这我边来。”
宝钗本就因为不小心惊讶出声,正羞赧自责不已,听了亲妈这话,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便听薛姨妈笑道,“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弄了半天不是外人。今儿你得给我好好说说,贾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老太太可好?宝玉可还好?”
宝钗听了亲妈的话,羞恼的连忙用手捧了脸。
好在薛姨妈反应快,又赶紧补了回来,“呵呵,说说你妹妹怎么到了贾府?”
不怪薛姨妈如此反应,听到提贾家就有些失态,盖因有一事,只有她和她姐姐二人知道:
薛家所谓的进京待选,其实不过是个幌子,而是她接了姐姐的信,说起了宝玉的终身大事,才要急着进京,不得不找了这么个借口。
吴贵不以为意的一笑,便说起曾在谢府见过贾老太君,说起当日老太君及贾家的几位夫人,如何馈赠过见面礼的事云云
薛姨妈又问起各人气色如何,吴贵一一应答。
宝钗听提起贾家的事,便不免有些魂不守舍,呆在了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宝琴回头瞅了她一眼,小步过去,一把扯了过来。
可怜一向矜守规矩的宝钗,心内恰想起了日前薛姨妈跟她说的,关于她终身的事。正在那里遐思神游,不想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被宝琴拉到了屏风后。
等她醒悟过来后,已是不及,客人在堂,也不好责怪宝琴。
宝钗本想扭头回去,却鬼神神差地,暗暗瞧了一眼,便觑见堂上那少年琼姿皎皎,英容异俗,端是品貌绝伦,心内便不由一阵狂跳,瞬间红霞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