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笑道,“香菱也罢,英莲也罢,你们哪个说的都不作数,到最后,这名字还得人家主子来换,就是给个阿猫阿狗的名儿,都得接着……”
“妈!快不要说了,姐姐还在座上呢。”
“哎呦,你看我这嘴……。”薛姨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屋内诸人纷纷向英莲看去,见她垂了头,坐在那里消无声息的,不免都有些心疼。
薛姨妈身后立着的一个婆子,插话道,“王妈妈说英莲家又不是不知根底的人家,苏州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那哥儿可打算着让英莲阖家团聚呢,又怎么会让她为奴为婢呢,我看最后肯定还是得叫英莲。”
不等王妈妈接话,薛姨妈却不屑道,“我倒觉得是……”说着又瞅了一眼英莲,“就跟我那蠢物儿子一样,明明是贪图英莲的品貌才起的善心,这次救回去,还能舍得放出来?”
薛蟠听见碧纱橱内提起了他,不由顿住了脚。
便听宝琴咯咯一笑,“伯娘该是只顾得担心我那大兄了,便没仔细听王妈妈的话。”
薛姨妈斜了宝琴一眼,撇了下嘴,道,“难道还有别情不成?还说不是馋人家身子?”
薛姨妈这话,顿时让屋内几个姑娘面红耳赤起来,她下首一人,颊辅丰盈,风姿婉润,体态幽闲,如初日芙蓉。有宣华琼姿瑶质之貌,更兼杨妃丰肌玉骨之态,正是薛家的长女宝钗,这会儿听了自家亲妈的浑话,心中早不乐意了,嗔道,“妈!”
薛姨妈向来听这女儿的话,才讪笑道,“妈说错了不成?”
宝钗才道,“王妈妈说这吴家公子,先前都没见过英莲姐姐的,不过是当日落难到苏州,受过姐姐家街坊的一饭之恩,听说了姐姐的不幸遭遇,才暗地里留了心。”
宝琴也笑道,“更让人称奇的是,那拐子恰恰坐了哥哥的船,而哥哥又恰恰受了吴阁老的恩,又一路被照拂着到了扬州才分的手,生生和那吴公子擦肩而过,比评话里都奇呢。”
薛姨妈听了她二人的话,半信半疑道,“这么说还是莺儿娘说的对不成?人家确实打算让她一家圆满呢。”
说完瞅了眼身后的莺儿娘,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也不对,说不得人家在扬州私下见了呢。”
王妈妈见身前的英莲垂首不语,有些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有不忍,于是适时插话道,“我倒可以做个见证,人家先前确实没见过英莲的。那拐子跟那拐子婆,听闻少爷要随了官家的船,本就因害怕不打算上船的。更何况他们路上一直藏在舱内,只过了扬州,才敢露上一面。我刚才还听蝌哥儿的小厮说,那吴公子今儿才见到蝌哥儿,就嚷嚷着要寻人的。”
莺儿娘问道,“不过,这吴公子怎么恰恰知道英莲到了金陵的?”
薛姨妈听了这话,看了眼英莲,嗫嚅道,“该是这孩子的福缘吧,你看看她额上的胭脂记。”
见薛姨妈终于说了句明白话,薛家二女相视而笑,莺儿娘恍然大悟,王妈妈揽了揽英莲的背,只微微一笑。
薛姨妈又道,“这么说来,这哥儿可不是天下一等的善心人吗?”不由又想起了自家儿子,叹道,“我那儿子,唉……”
薛姨妈话未说完,边听薛蟠高声道,“你儿子怎么了?你儿子要是买了英莲,不一样是救她出苦海吗?”
她们这里闲话,说的不免有些入神,竟未察觉到薛蟠进来。
薛家二女见兄长掀了珠帘,进了碧纱橱,忙起身敛衽一礼。
那边薛姨妈早担心了半日了,甫一见他脸带青淤,唬的忙从榻上站了起来,快步上前,一把揽住,道,“这是伤到哪里了吗?怎么打的这么狠啊?”
薛姨妈又拉着薛蟠坐到榻上,伸出手上下摸了一遍,“可不要有暗伤啊,你要是有个好歹了,今后让你妈跟你妹妹可怎么活啊?”
宝琴听到伯娘又是死啊活地呱噪起来,不由咕唧一下笑了出来,见宝钗瞪眼过来,忙用帕子掩了嘴,小肩头却还是一耸一耸的。宝钗见了,也不由莞尔一笑。
薛蟠到底成年了,早受不得他妈这个样子了,连忙站起身来,胡乱整着身上破烂的绸衣,忙道,“没事的,看着唬人,其实并不重的。”
他妈却在那里兀自道,“可不要这样说,前日子那谁……”
薛蟠忙回头对宝琴道,“劳烦妹妹替我寻件新衣,等下还得去前院吃酒呢。”
薛姨妈才住了口,又道,“这脸上有伤,可不好吃酒啊。”
薛蟠忙道,“不碍的,说不得还能好得快呢。”
薛姨妈向来纵他,便不再言语。
宝琴这边,便吩咐身边的管事婆子去拿衣服,口上问道,“哥哥挨顿打,怎么衣服也破成了这样?”
薛蟠听了,面上红了下,“被那吴贵扯的了。”见俩妹妹纷纷含笑不语。
薛蟠面上更红了,又怕妹子们笑他没本事,嘴上不免夸大了几分,“我跟你们说,那吴贵真真好身手,也不知道他使的什么身法?只背对着我,都能一手把我举起来。”
宝琴跟着父亲从小走遍三山五岳,惯常喜欢听奇闻异事,今日单这英莲的事,就让她心内稀奇不已了,早对那吴贵深深好奇起来。
这会听到大兄如此说,又看了看大兄的身板,不免惊讶出声,“听哥哥说,他似乎还未着冠,年岁还不大,倒一把子力气。”
薛蟠为了面子,也豁了出去,啧啧赞道,“你别看他小,可有霸王举鼎之力呢。”
宝钗向来知道这哥哥的脾性,听了这话,不免笑出了声,“又浑说了。”
“你们别不信,咱们一街上的人都看着呢。”
薛姨妈听了儿子的浑话,不免有些当真了,“哎呀,这么有力,那还不得把你打坏了,不行,不行,同喜,快去咱家把先生请来,给你家少爷诊诊。”
这话甫一出口,薛蟠面上更挂不住了,屋内诸人更是忍俊不禁,哄然大笑起来。
薛蟠忙嗫嚅道,“人家手里留了情的,虽然把我举了起来,倒没摔出去,只是把我轻轻放了下来。你们看吧,他就是这么抓着我的衣襟,才破成了这样子。”
宝钗、宝琴听到这里,一时心内暗暗称奇,脑海里纷纷浮现出那人一手托举着薛蟠,嘴里说着豪迈超脱的话,仿佛就是女先儿评话里的,奢遮一般的奇人。
薛姨妈听那吴贵原来只是吓唬一下自家儿子,才放了心,口中又不免斥责起薛蟠来:
“你个不省心的,常日里弄性尚气的,我是千叮嘱万嘱咐的,不让你在外边惹祸,就怕你碰上人家家世比咱强的,人也比你横的了,到时候能有你的好果子吃?这次碰见的是吴家的哥儿,人家看在你兄弟的份上,才给你留了情,也是给你警个醒,以后可不要再做那等蛮横霸道的事了。”
PS:
原书中薛蝌送妹进京完婚,宝琴初次出场,与宝钗之间,仿佛只有面子情。倒是和黛玉甫一见面,就对了脾性。
另外,书中史湘云也是先和宝钗亲近,甚至为了维护宝钗,和黛玉急赤白脸过,不过到年龄再大些,湘云和黛玉的关系反而更好了,这里可见黛玉为人之真,当然嘴也毒。就跟晴雯与谢耳朵一样,隔着书本与电视,你会爱死他们,但是生活中相处,你恨不得会掐死他们。不过夜深人静了,你仍然还会爱他们。
我这里并不是要说宝姐姐不好,只是越读越觉得宝钗这个人很复杂,尤其是前八十回中,凤姐竟然没有和宝钗说过话——曹公竟然没有关于凤姐与宝钗正面对话的描写。
另外宝琴订婚并不早,原书中薛姨妈有话,“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他母亲又是痰症。”
前年再一年,在京中订的婚,宝琴进京都是大观园后面了,所以主角要想下手,正得其时,不过薛家想找的是有根基的读书人家。
那梅家也有意思,本就贪图薛蝌家的财货,才应的婚,后来听闻人家父亲死了,便有些反悔,甚至躲到了外地为官,一躲就是两年,中间又听说薛蝌家,竟然与当朝皇妃贾家有亲,又屁颠屁颠回京完婚了,还特意和贾家走动起来了,常日里倒送了不少小玩意给宝玉。
梅家简直是被打脸的现成例子,可惜我不会写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