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启年醒转过来，他只记得昨晚师父在他头上一拍，无法阻挡的睡意就将他意识吞没。
起来立刻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漆黑，比黑脸道人乌羽的脸还要黑，唯一光源是脚下的荧光。似乎是在一个洞穴里，但这不是天然洞穴，而是一条宽敞甬道，脚下发着白色荧光的石板上雕刻着他认不出来的字迹。
他想要辨认出字迹的意思，可那方方正正的字迹进入脑海，立刻就变得歪七扭八，甚至笔画都扭动起来，越来越凌乱，让他头痛。
啪！乌羽又拍了梅启年脑袋一下，顿时脑海中念头都被扫空。
“修行界第三戒律是什么？”
梅启年楞了一下，乌羽又是一拍，拍的梅启年头痛不已，“不要乱瞅。”
“师父，这不是黎文，看着像汉字，但又不是，这是什么啊？”
乌羽说道：“这当然是汉字，还是最纯正的汉字，你所学的，只是这些字简化的版本。”
“可我根本认不出来啊。”
“这世上有些文字只需诵读书写，就能引动天地伟力，而有些文字，本身就是天地伟力的具现。但境界不到，也掌握不了。你若是现在就能解读出这些文字，我就把你当成道祖转世，建个南境最大的道观给你供起来。”
说到这里，梅启年又想起他见到灵气长河的事情，“师父，我昨晚…”
“行了，什么事都给我等试炼完了再说。”乌羽神色一正，“你可知道，你的考验是什么？”
梅启年摇摇头，乌羽又说道：“我们现在就在龙脊尽头的地下，接下来，你要穿过这条甬道，到达尽头拿到几件东西，就算考验通过。”
乌羽将一颗蓝色宝珠递给梅启年，梅启年对这枚通体透明，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珠子好生喜欢，拿在手里反复把玩。
“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喜欢，我以后给你一箱。这东西是一会儿你跟我通话用的，你只要拿着这颗珠子，无论在哪里都能跟我说话。”
乌羽又拿出三张焦黄色长条符箓，“等你找到那几件东西，把这三张符箓贴上去，就算是完成考验。”
梅启年收起珠子还有符箓，放在腰间口袋里。
“师父，您不跟我一起吗？”
“这是你的考验，我自然不会跟着你，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且问你，这番考验极有可能让你送命，你现在要不要放弃？”
放弃，如果放弃会怎么样，梅启年现在没有丝毫准备，但是如果放弃考验的话，他会不会也被师父放弃？他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既然要踏上修行路，就要接受修行界的风险。
“弟子不会放弃。”
“好。”乌羽一指前方，“过了那扇门，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
甬道尽头是空旷的广场，穹顶与地面全部由青铜铺就，之间有八根连通地面与穹顶的巨柱，上面伸出烛台，点燃着金黄的火焰。
梅启年已经见过太多难以置信的东西，一个能够将他们寨子容纳下的广场，还用青铜铺满，穹顶之上还铸刻着图案。
是四只巨兽，梅启年看向其中一头形似长角的老虎，被梅启年注视到，那栩栩如生的巨兽转过脑袋，与他对视。
无尽煞气将梅启年吞没，一瞬间，他见到无尽的厮杀征战，战斗，死亡，周而复始，永不止歇。
“你是不是没死过？”乌羽重重一拍，“记住，过了这扇门我再也救不了你，除了你面前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去看！”
一切都是幻觉，巨兽就静静在穹顶之上展露着狰狞的身姿，而梅启年意识到自己又重复了错误，他立刻心无旁骛，只看面前的青铜巨门。
青铜巨门足有他们村寨围墙三倍多高，梅启年要踮起脚才能见到巨门顶端，巨门中间有两个巨大的兽颅，似龙非龙。
他心中暗想道，师父比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师门考验之地都要放在八荒尽头，还有这般排场。
他站到门前，等待着师父开门。
“进去啊。”乌羽说道。
“可是这门没开啊。”
“但它也没关上。”
乌羽指了指，这门确实没有完全闭合，中间留了一道缝隙，对这扇门本身而言，缝隙细微无比，但梅启年刚刚好能从缝隙里挤进去。
梅启年只能照做，他向着门缝里挤了进去，在这庞大的青铜巨门之中，他就像夹缝中的一只蚂蚁，微小无比，只能侧着身子前进。
如果这扇门轻轻晃动一下，他就会被夹成渣滓。
好在并没有这种事，厚重的巨门已经安静了不知道多少岁月。
这扇门光厚度就有半丈，梅启年穿过之后，听到了水声，看到了星光。
一眼看去，天上有着繁星闪烁，眼前有着浩荡河水，那河水是流动的银浆，宽约百丈，在他眼前汹涌奔腾。
他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另一个世界。
“怎样？”腰间珠子发出声音。
“师父，为什么这里还有天空，我们不是在地下吗？”
“一下子说不清，你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可是，我前面有一条河，根本过不去。”
百丈波涛，将梅启年阻拦在外，河面如此宽阔，水又会有多深？而且那水成银色，闪动着金属光泽，他要是一旦碰到，会发生什么？
“好，你已经看到河了，那就跳吧。”
“跳？”
“没错，你不是不怕吗？给我跳，越远越好，放心，死不了。”
梅启年一咬牙，跃向水银长河。
就在他即将要被河水吞没之际，一根圆柱从水中伸出，将他接住，让他稳稳站在上面。
“怎么样？”
梅启年激动地说道，“很好。”
“那就行，接下来不要说话，而且速度快点，这河面可能有毒气，一定要按我说的往前走，如果你走偏了，就不会有柱子能接住你。”
梅启年二话不说，捂住鼻子。
“左前一步。”梅启年踏步，“右前一步，”梅启年立即跟上。
乌羽道人喊得越来越快，梅启年不得不全神贯注，一步步按着走，每走一步，下面都会出现一个圆柱将他接住。
乌羽喊的没有什么规律，有时候还让梅启年绕起圈来，但他没有迟疑，始终按着指示亦步亦趋，不知不觉间已经度过大河。
“既然你没被毒死，看来河面是真的没毒。”
梅启年只觉得师父是在开玩笑，他能指导自己渡河，怎么会不知道有没有毒气。但河里升起的圆柱却有些奇异，之前梅启年遇到的每件东西都有着古朴韵味，唯独那些升起的柱子样式格格不入，很是不和谐。
但他也没想太多，只当这是在考验自己勇气。
过了大河，眼前又是不见终点的甬道。天上星光与甬道荧光辉映，一直延伸到不可见的黑暗之中。
“接下来，一直往前走就行了。”乌羽说完这句，不再说话。
梅启年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漫步，前路还长的很。
不知道走了多久，连水声都已经听不清晰，黑暗中只剩下梅启年的脚步声，在他耳中不断放大。
“梅启年。”一个声音传来，梅启年停下脚步。
“怎么了，师父？”
珠子传来声音，“我没喊你。”
可是，他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喊他名字，这时乌羽道人声音再度响起，“听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回头，更不要离开甬道之外…”
不知道为什么，乌羽道人声音越来越小，梅启年仔细倾听，才知道不是乌羽道人声音小了，而是这珠子出了问题，蓝光极为黯淡，近乎不可见。
“师父，师父！”
梅启年喊了好几声，但已经得不到回应。
他有些害怕了，但这本来就是考验，要想修行，怎么能连这都怕。再度迈开脚步，这时甬道旁响起细碎的低语。
梅启年立即奔跑起来，他有了修为之后奔跑速度更加迅速，但无论他跑多快，那些声音都寸步不离跟随着他。
他听不清楚那些话，但是隐约分辨出里面有女人，小孩，老人，男人，他们用各种语气悄声说着细碎的语言。
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几乎要把梅启年逼疯。
“小年！”
有一声梅启年听清了，这世上只会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那就是卓爷爷，这个声音，就来自于梅启年身后。
“小年，爷爷肚子好疼，你等等我，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梅启年跑的更快，但那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就像卓爷爷就在他耳边说话一样。
“小年，爷爷感觉肚子里空荡荡的，好难受，你等等我，停下来看看我啊。”
“小年，爷爷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刚才把我肚子翻开一看，原来少了好长一截肠子，你知道在哪吗？”
“你能不能给找点东西，帮我给填上，最好在给我把肚子重新缝一缝，之前太别扭了。”
梅启年气海之中灵气开始在体内游动，让他疲劳到如同灌铅的双腿再度迈动。
可他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渐渐愤怒了，“小年，爷爷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呢？你这个白眼狼，小兔崽子。”
“我在这里这么冷这么黑，这么孤单，你就不能留下陪陪我吗？”
近乎是在嘶吼，梅启年产生了幻觉，似乎真有东西在追逐着他，要将他拉扯住。
“留下来陪我吧！”
一双手掌从后面拉住他的肩膀，就像卓爷爷那样，苍老褶皱，但异常冰冷。
不止这双手，那些跟他说过话，但是他完全听不清的声音，也伸出了手，拉住他的肩膀，双腿，双手。
身体像被无数双黑暗中的手掌拉住，那些手掌力量微弱，但异常寒冷，让他一步步慢了下来，左右拉扯着，试图让他离开甬道。
梅启年想要推开那些手掌，但什么也碰不到。
“不，这只是个考验。”梅启年鼓励着自己，“我不能回头，不能停下，不能偏离。”
“既然你不肯留下来陪我，就带我离开吧。”
黑暗中的手松开了，但梅启年身体变得更加沉重，他似乎背上了一个人，接着，重量不断增加，似乎不但有人攀在他的背后，把他快要压倒。
他脚步蹒跚，摇摇欲坠，只在心里默念，不要停下，不要停下。
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很可能一天，可能好几天，梅启年看到了光。
一座泛着荧光的亭子在出现在甬道正中，他一下倒在亭子里面，在地上不断呼吸着，蓝色光芒也从珠子里面发出，“你到第一座亭子了？”
“到了，师父。”
一切声音和重量在他进入亭子时都消失了，他也能再度联系到师父。
“每隔十里就会有一座亭子，在那里你可以休息一下。”
十里，梅启年不敢相信，他在黑暗中跋涉那么久，只走了十里？
“过了多久？师父。”
“一刻多一点。在黑暗里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像，不要害怕，继续吧。”
梅启年看着亭子外面无尽的黑暗，这真是一场试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