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待嫂子,就是不一样呀,”汐筱抿起唇,带笑凝视着黛玉,话语一转,接着道,“四嫂,你会抚琴吗?”
黛玉敛了笑意,丹唇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神色微怅,声音亦缥缈如轻烟:“很小的时候,我随娘亲学过一两年,之后住在贾家,俗事纷扰,便再也没有心情碰琴了。”
汐筱听了,轻轻凝起眉,好奇地道:“听说姐姐的娘亲很有才华,那么,她一定很会抚琴啰?”
想起早逝的母亲,黛玉心中一阵凄然,静默半日,才满怀柔情地道:“是呀,娘亲抚得非常好,我的技艺,只怕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当年,娘亲教得很认真,我却学得并不好,如今想来,真有些愧对娘亲。”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有女子的笑语缓缓传来:“老太太说,林妹妹对姑妈,惦记得不得了,如今看,果然是真的呢。”
黛玉微微愕然,回眸看时,便见几位宫女簇拥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从不远处的回廊里转了过来,其人满头珠翠,身着浅樱色百蝶穿花襦锦宫装,身段窈窕,丽姿含春,眉目间与王夫人颇有几分相似,神情却略有些憔悴。
那女子渐行渐近,向汐筱行了一礼,又步到黛玉跟前,止住脚步,浅笑盈盈,声音亦温和如轻风:“好妹妹,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表姐,听说你今日要进宫觐见太后,本想即刻去永寿宫见你,只是,以我如今的身份,不能轻易踏足那里,只能在外面等你。”
听到这里,黛玉自是明白,眼前的这位女子,便是出自贾家的元春,本已受封为妃,后来因明月楼的风波,被降为贵人。
见元春神色自若,笑意满面,黛玉暗自长叹,心中生出无力之感。为什么,在她面前,贾家的人,总是可以这样若无其事?他们绝口不提过往,竭力摆出一副和善的模样,似乎,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纠纷,而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亲眷。
黛玉慨叹之际,元春美目流盼,亦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表妹,心中思绪纷飞,感慨不尽。
自被废妃号后,她的生活,便从众星拱月的云端,跌到了无人问津的谷底。然而,她与贾家都已束手无策,竟没有任何法子,能够逆转这种局面。
上个月,她的禁足令终于被解除,立刻便从宫人口中得知,林家那位素昧平生的表妹,深得圣心,已经受封为郡主,且即将成为众人瞩目的四皇妃。
前几天,她终于得到接见亲眷的机会。见到久违的贾母与母亲,她方知道,原来,为了她的位分,贾母已经去见过黛玉,竭尽全力让她帮着说情。不料,黛玉竟拒绝相助,后来,四皇子闻讯而来,还将她严词呵斥了一顿。
不过,贾母也说了,虽然黛玉的性情已经转为清冷,但贾敏,仍旧是她永远的弱点。因为贾敏,她永远都不会,与贾家彻底断绝关系的。
所以,此刻,她要把握机会,以温和的态度出现,与黛玉款叙亲情。也许,时至今日,黛玉依旧不肯助她,但这已是她唯一的翻身机会,绝不能放弃,总要试一试才行。
念及此,元春笑了一笑,挽住黛玉的手,面上温情无限,柔声道:“好妹妹,你这容貌,与姑妈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一见了你,我便想起了姑妈,小时候,姑妈待我是极好的,只可惜,她早早就去了,真让人伤心。”
说到这儿,双颊含悲,忙用手帕掩面,哽咽了几声,方恢复过来,接着道:“妹妹,你逛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不如去我那儿略歇一歇,聊聊姑妈的事儿吧。”
黛玉皱起眉,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对于贾家人,除却三春之外,早已没有打交道的必要,一旦遇见,立刻转身离开便是。
“时候不早了,太后也该醒了,黛玉得去伺候,元贵人的好意,黛玉心领了。”当下黛玉后退半步,瞥了元春一眼,神色转淡,声音清冷如冰,“还有一句话,要提醒元贵人,黛玉早已离开贾家,不愿再与贾家人有任何牵扯。所以,今后若是再相遇,只需见礼,不必寒暄。”
说着,便侧头看向汐筱,含笑道:“汐儿,我们回永寿宫吧。”
对于贾家与黛玉之间的纠纷,汐筱亦有所耳闻,如今听黛玉如此说,立刻便点头应允,挽住黛玉的手,转过身子,扬长离开。
元春立在原地,看着她们渐行渐远,消失不见,心中生出一抹深浓的怒火。
在这么多宫女的注视下,自己这般纡尊降贵,殷殷切切,黛玉却不为所动,清清冷冷,让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不能收为己有,便不必再与她客气了。何况,因为她的关系,宝玉神魂颠倒,大病一场,薛家的表妹,竟被送进青楼,这些事情,早就让母亲气得七窍生烟,恨入骨髓了。她自然,得帮着母亲消恨才行。
元春将手指掐入掌心,无声无息地笑了。无论如何,她仍旧是皇上的妃嫔。要对付这个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表妹,机会有的是,不必心急。
时间轻逝如水,已是五月下旬,这日天色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望无际。庭中花开花落,锦绣繁华,暗香浮动,令人心醉神迷。
午休毕,黛玉梳洗整齐,拿了一卷账本,娴雅地坐在正厅的梨木镂花窗下,静静点算。
此时,水涵开始外出理事,早出晚归,忙碌不堪。黛玉则静静守在晴梦园,学着料理家务。因府中律禁向来严明,黛玉禀性聪慧,又有熟知事务的采蘋相助,也并不为难。
正用心核算之际,听得珠帘轻轻晃动,黛玉略有些吃惊,扭头看向门外,打量了一眼,便见采薇陪着盛装打扮的韩夫人,款款走了进来。
自韩府一别,彼此已有三年不曾相见,此刻见了韩夫人,黛玉自是又惊又喜,忙搁下账本,盈盈起身相迎,含笑道:“夫人,你可回来了,我很惦记你呢。”
韩夫人笑容满面,轻轻敛起衣襟,向黛玉屈膝行礼,口中恭敬地道:“见过四皇妃。”
黛玉忙伸手扶住,将韩夫人让至窗下坐了。紫鹃忙送上香茗,雪雁过来摆了几样精巧的点心,方一同在一旁侍立,含笑不语。
黛玉抿了一口清茶,带笑看着韩夫人,神色温和娴静,婉声问道:“韩伯伯可好?”
韩夫人欠了欠身,轻轻颔首,唇边含笑,柔声道:“多谢四皇妃惦记,我们都很好,因放了外任,我跟着出去,竟连四皇子与皇妃的婚礼都错过了,当真可惜呀。”
说到这儿,侧头凝视着黛玉,细细打量两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润如风的笑意,接着道:“当年在我们府上,我便看出四皇子待皇妃与众不同,如今,果然让他如愿了呢。”
闻言黛玉不由得面上绯红,一时娇羞无限,静默片刻,方瞧着韩夫人,含笑道:“夫人与韩伯伯什么时间回京的?”
韩夫人微微一笑,温和地道:“刚回来没几天,本想将家里收拾齐整,再过来拜访,不巧今儿个清晨,采薇特意到府上,让我去东平王府走一趟。出了那儿,我见时候还早,便过来瞧瞧皇妃。”
黛玉听了,知薛宝钗之事已开始布局,便看向采薇,笑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采薇唇边含笑,点了点头,答道:“前几天,秦统领命人将东平王迷恋倾城夫人之事大肆宣扬,东平王妃得知后,立刻打翻了醋坛子,与东平王大肆厮打,又命人去浣花楼,大闹了一场。这些消息,立时便被楼里的姑娘传遍京城,成为笑柄,众人皆道东平王懦弱无能,连自己的王妃都管不住,实在妄为男子。东平王颜面大失,竟赌气住进了浣花楼。见事情酝酿得差不多了,我便去请了韩夫人,一同去东平王府,与王妃说话儿,劝她将倾城夫人接进府里。”
闻言黛玉浅笑盈盈,神态悠闲,伸手拈了一块糕点,细细吃了,方软声问道:“你们怎么劝的?”
采薇明眸转动,闪过一丝灵黠,笑吟吟地道:“话多半是韩夫人说的,我只在旁边敲了敲边鼓罢了。因为东平王已经住进浣花楼,事情便容易多了。我们劝东平王妃,以东平王的性情,府里没有侍妾,实在不行。若是将倾城夫人纳了,王爷必定会回府,还会感激王妃的宽宏大量,王妃自己,也能落个好名声。加上倾城夫人只是个烟花女子,地位低微,实在碍不着什么事儿。东平王妃也怕惹恼东平王,只得答允了,立刻命人去浣花楼,给倾城夫人赎身,接进王府。”
“你们的话,说得很有水准,”黛玉闲闲地挽着腕上的碧玉镶宝手镯,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悠然,“只是,倾城夫人的心,并不在东平王身上,只怕不一定会答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