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中赞叹不已,点了点头,道:“好香的茶,这杯子也配得好。”
妙玉看着黛玉,莞尔一笑,婉声道:“林姑娘,你可品得出这茶是用什么水烹的?”
黛玉沉吟片刻,笑道:“妙师父用的,是梅花雪水吧?若是猜错了,还请妙师父不要见怪。”
妙玉轻轻点头,唇角上扬,笑容灿若初开的梅花,犹有露珠清光,在一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口中缓缓道:“姑娘如此清雅,哪有猜错之理?”
说着,侧头瞧了瞧黛玉,见她身姿婀娜如柳,容色清丽如画,眉间却噙着一缕淡淡的颦纹,便关切地道:“林姑娘眉间含愁,是否有什么心事?”
黛玉知妙玉性情素来孤傲,目空一切,如今却这般关心自己,不由很是感动,想要回答,却又难以启齿。
如今的她,除心伤贾家亲情淡薄之外,更牵念的,却是那个让她百转千回的少年。
深锁绣楼,与君两两不相见,一段情愁,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当下黛玉心中柔肠百转,唇边溢出一抹悠长的叹息,垂眸道:“劳妙师父惦记,只是,红尘中人,自然有世俗之事要忙,一些琐事,不敢污妙师父之耳。”
妙玉愣了片刻,面上溢出一抹清浅的笑容,细声道:“罢了,姑娘不肯说,我不问就是,只是,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以后姑娘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来我这儿坐一坐罢。这儿没什么好处,却颇为幽静,是个极好的散心之所。”
黛玉连连颔首,笑语如珠,道:“只要妙师父不嫌弃,我自会过来打扰。”说完,继续品了半日茶,又寒暄一阵,方与探春一同起身告辞。
行出园子,黛玉与探春分路而行,踏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进了闺房,采薇与采蘋便迎了过来,屈膝行礼,采薇满脸喜色,含笑道:“给姑娘道喜了,今日个我与采蘋回府,得知飞云公子参加乡试,中了第四名举人呢。其实,这喜讯昨儿个便传出来了,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罢了。”
黛玉闻言大喜,拍了拍手,侧头瞧了瞧雪雁,喜笑颜开,盈盈道:“很好,飞云哥哥有此成就,总算不负姐姐所望。”
采薇随在黛玉身边日久,亦深知内中缘由,便行到雪雁面前,含笑道:“恭喜雪妹妹了,人常说,金榜题名之后,便要洞房花烛。待飞云公子参加完会试、殿试,雪妹妹便该出嫁了。”
闻言雪雁自是面上滚烫,红若珊瑚,轻轻跺了跺脚,垂首道:“采薇姐姐别胡说了,他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来拉扯我?”
采蘋抿唇轻笑,瞧着雪雁,缓缓道:“雪妹妹与飞云公子的关系,自己还不清楚吗?我们是姐妹,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妹妹又何必这般口是心非呢?我们都是女孩儿,心意相同,我明白,妹妹此刻虽然欢喜万分,却也带了一丝哀愁,害怕飞云公子功成名就之后,变心另娶,是不是?可巧今儿个我们也见着飞云公子了,他有几句话,让我告诉雪妹妹,让妹妹放心。好妹妹,你想不想听呀?”
雪雁听了,默了半日,轻轻咬着唇,欲言又止。黛玉见状,温婉一笑,明眸流盼,看着采蘋道:“蘋姐姐别卖关子了,有话就说吧。”
采蘋微微颔首,答允下来,笑容满面地道:“飞云公子说,他是贫寒出身,绝不是看重门第身份之人。各花入各眼,虽然世间有万紫千红,大家闺秀比比皆是,他却情愿娶自己喜欢的丫鬟为妻,相伴一生,不离不弃。这是他的心意,永不会变。”
黛玉听得连连点头,正要出言赞叹时,却听得帘外有女子笑道:“这位飞云公子的性情,倒是与众不同。”
话音始落,便听得珠帘轻响,薛宝钗带着莺儿,含笑而入,薛宝钗一身华服,打扮得极是光鲜,面上的神情温和如风。
见她进来,黛玉心中不悦,面上却只得淡淡一笑,问道:“宝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无论如何,表面的礼仪还是要维持的。
薛宝钗踏着莲步,行到黛玉面前,款款道:“刚才我哥哥从外面回来,说起妹妹的哥哥中了举人,我特意过来,给妹妹道声喜。”
黛玉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淡淡地道:“宝姐姐消息好灵通。”
薛宝钗嫣然一笑,款款道:“十年寒窗,才华横溢,一举成名天下知。何况,林公子是第四名举人,又得四皇子看重,住进四皇子的府邸,自然让人瞩目。”说着,携起黛玉的手,温婉地道:“听说林公子曾在林家住过几年,与妹妹情同兄妹,林妹妹,你有这样一个好哥哥,真是好福气。”
黛玉浅浅一笑,鬓上的青玉凤钗晃出淡雅的光晕,口中慢条斯理地道:“宝姐姐夸奖了,我这哥哥,不过是个穷书生罢了,哪里算有福气了?当初住在这里时,连袭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怎么当得起姐姐这般夸赞?”
薛宝钗听了这暗含讥讽的话,面上微僵,静默片刻,才盈盈道:“袭人素来刁钻,满嘴胡言乱语,她的话,妹妹不必放在心上。”侧头瞧着采蘋,依旧一脸笑容,轻声道:“刚才听采蘋说,飞云公子有意娶丫鬟为妻,可是真的?”
采蘋点了点头,悄悄瞧了瞧雪雁,方含笑道:“不错,飞云公子与一位丫鬟两情相悦,定下盟誓,将来必定会以八抬大轿迎娶过门,相偕白头。”
雪雁闻言,略略垂首,面上绯红如花。薛宝钗却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轻轻咬着唇,喃喃道:“林公子年少才高,又得四皇子看重,前程不可限量,自然会有大家闺秀来配他,何必娶丫鬟为妻呢?”默了片刻,抬头看着黛玉,拉住黛玉的手,笑道:“想必是林公子一时想差了,林妹妹不妨去劝一劝罢。”
听了这番话,众人脸色均变,看向薛宝钗的目光中添了一丝淡淡的厌恶。黛玉推开她的手,冷冷道:“宝姑娘说差了,我哥哥已经与人定下盟誓,若是变心,将人家女孩子置于何地?”
宝钗温婉一笑,和颜悦色地道:“盟誓什么的,不过是几句话儿,且都是从前的事情,何必在意呢?如今,林公子的身份变了,自然该另当别论。那个丫鬟,若是舍不下,收为侧室便是了,有什么使不得的?好妹妹,我一番好意,你千万不要误会。想来,以林妹妹的身份,绝不愿要个丫鬟当嫂子吧?”
听了这番话,黛玉心中冷笑不已,人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果然对极了。
薛宝钗出自皇商之家,在她身上,商人算计重利的本性一览无余。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富贵荣华,情意什么的,根本一文不值。
当下黛玉冷笑一声,眸中秋波流盼,看着薛宝钗,冷冷道:“宝姐姐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不知宝姐姐是否听过‘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这句话?哼,负心薄幸的事情,我绝不会允许的,更别谈去劝人变心了。”
薛宝钗听了,面上笑容转淡,默了半日,才道:“我是一番好意,罢了,妹妹不愿听,想来也有妹妹的道理。”侧头看着雪雁与紫鹃,恢复常色,依旧笑语盈盈,啧啧道:“几日不见,雪雁与紫鹃出落得越发好了,真是两个大美人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忘记,雪雁与紫鹃是自己要笼络的人。只要掌握了这两个人,林家的巨额财产,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闻言雪雁与紫鹃互看一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雪雁朝她屈了屈膝,不卑不亢地道:“宝姑娘过奖了,奴婢受不起。”
薛宝钗依旧笑容满面,温婉地道:“怎么是夸奖呢?合府的丫鬟,就数你与紫鹃最出色,又清秀又知礼,性情也温和,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都赶不上呢。”
见薛宝钗这般示好,黛玉虽然不明其意,却极是厌烦,便淡淡一笑,道:“谢宝姐姐来看我,只是,今儿个我身子有些不适,要歇一歇,再者,时候不早了,宝姐姐也该回去用午膳了。”
闻言薛宝钗面上笑意微减,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妹妹不舒服,我自是不该打扰,明儿个再来看妹妹罢。”
黛玉听了,眉心深蹙,拒绝道:“不用了,宝姐姐的心意,我心领就是。今后,宝姐姐也不必来这儿走动,待我痊愈了,自然会去看姐姐的。”
闻言薛宝钗笑容俱失,看不看黛玉,没什么打紧,但若是不来走动,怎么能将林家的银子弄到手呢?
当下薛宝钗轻轻皱眉,薄恼道:“林妹妹这话,未免有些不尽人情。我关心妹妹的身子,才过来探望,一片真诚,妹妹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