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她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到此处,韩梦卿面上不由闪过一抹暗红,然依旧镇定如昔,略微垂首,负手而立,微笑不答。
惜春哪肯放弃,眸中闪过一抹灵黠,扬唇道:“我的妙玉姐姐仪容绝世,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哥哥平日高谈阔论,如今见了如斯佳人,却沉默寡言,难不成是因太过惊艳,竟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黛玉语笑嫣然,看着韩梦卿,亦道:“四妹妹的问题,梦卿哥哥还是答一答罢,不然,她必定不会罢休,不知会说出什么话呢,到时候必定更麻烦。何况,这里并没有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妨碍。”
韩梦卿听了,便有些无可奈何,明澈的眸子落向妙玉,如一泓清泉一般,隐约带着丝缕不易察觉的倾慕,不假思索地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是《洛神赋》中的名句,一字一句,娓娓念来,其声清朗低柔,不徐不疾,给人以春风拂面、温文尔雅之感。
妙玉料不到他会如此回答,轻轻“呀”了一声,方含羞低眉,鬓边的流苏随之轻轻摇曳,晃出明雅的光圈,星星点点,柔柔地笼在她的脸颊上,眉如新柳颜似春花,越发显得娇俏婉丽,清美无双。
黛玉抿起丹唇,巧笑倩兮,眨眼道:“怎么,梦卿哥哥将妙姐姐比作洛神吗?不过,以妙姐姐的品格,也的确当得起这样的赞美。”
话刚说完,惜春便撇了撇嘴,笑着道:“妙姐姐姿容如此出众,哥哥却只说一句,怎么够呢?”
韩梦卿怔了一下,见惜春满面坚持,心中虽然不情愿,却也无法推辞,当下无奈一叹,复道:“妙姑娘如此品格,若用寻常言词形容,未免太粗鄙了。据在下看,览尽古今诗词,惟有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勉强能比拟一二。”
黛玉、惜春互看一眼,一起赞许点头,黛玉蕴了一抹清浅笑纹,怡然道:“梦卿哥哥所言极是,用这句诗形容,果然最为合适。”
说着,回眸看向妙玉静立的方向,见她虽满脸娇羞,眉目间却带着一抹淡淡的欣然之意,心中不由为之莞尔。
这时韩梦卿担心惜春继续打趣,便不敢再耽搁,拱手为礼,温声道:“时候不早,我该去见四殿下了,三位请便吧。”言罢,深深看妙玉一眼,眸光中浮现出迷离之色,最后终于还是转过身子,徐徐离开了。
待他去远后,黛玉便转眸看着惜春,浅笑道:“今儿个四妹妹话真多,倒叫我想起当初以画定知己之时,汐儿不停迫十三倾诉衷肠的事情。当日汐儿便说,你与十三,必定是一对有缘人,如今果然成了夫妻。”
听黛玉提及往事,惜春颊上不由自主泛出一抹红霞,低了半日头,唇边依旧带笑,软声道:“那么,姐姐是否觉得,今天的相遇,同样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黛玉嫣然转眸,目光落向妙玉,含笑道:“这个问题,若是由我回答,没有任何意义,应该问当事人才是。”
见两人谈笑之间,竟将今日之事与惜春、水润相提并论,妙玉自是粉面含羞,朱唇动了一下,想要辩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场蓦然相逢,所认识的男子,温文俊朗、谈吐有致、进退从容,果然如之前黛玉、惜春所言,是才貌双全、风度翩翩之辈,让人不禁心生赞许。
尤其,当他含着一缕浅笑,凝望着她的时候,神情柔和,言词温雅,让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出众如斯,俊雅如斯,朦胧之间,竟让她有一见如故之感,仿佛梦里见过,亦或是前世相知一般。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有心如鹿撞的感觉,也便不由自主地,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听了黛玉之言,惜春便回身看向妙玉,唇角划出优美如月的弧度,恬然道:“妙姐姐,梦卿哥哥的出身,之前我与林姐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妙姐姐说,凡事都要随心随缘,不喜欢刻意的安排。如今,这只风筝可巧落在梦卿哥哥身上了,这便说明,你们两人,并不需人推波助澜,自身便是极有缘的,何况,风筝还是‘彩凤双飞’,又是说定要用来占卜的,今日这场相逢,实在非同小可。”
话音刚落,黛玉便抿起纤唇,眉梢眼角俱是盈盈笑意,接着道:“本来这是妙姐姐自己的事情,我们不该过问,但是,你们两人,与我、四妹妹关系匪浅,我们绝不能当作若无其事、不闻不问,因此,只能逾越了。刚才虽然只聊了几句,但梦卿哥哥的品格、气度、文采,想必妙姐姐都已经知晓了。别的话呢,我也不多说了,只是刚才寒暄之际,梦卿哥哥说了一番溢美之词,对姐姐赞誉颇高,不知姐姐心里,是怎么看待梦卿哥哥的?”
惜春、黛玉一唱一和,说完这些话,便一起抬头,含笑凝眸于妙玉,专注等待她的答案。
在两人殷切的注视下,妙玉双颊生晕,连耳根子都漫出红意来,柔柔地低垂着眉眼,咬唇不语。
惜春自然不肯罢休,直直盯着妙玉,明眸流光,浅笑盈盈:“俗话说的好,礼尚往来,刚才梦卿哥哥那般赞美姐姐,如今姐姐怎么能一言不发?何况,这里并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姊妹在谈心,妙姐姐何必做世俗之态?”
听了这话,妙玉便有些无可奈何,依旧低垂着头,朱唇微动,声音细若蚊鸣,低不可闻:“我对他的评价,便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说到底,她始终都不是扭扭捏捏的女子,心里有什么,便会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何况,在她面前的两个人,虽然并没有血缘之亲,却早已情同姊妹,彼此一直推心置腹,无法有半点隐瞒。
其实,从决定步入红尘开始,她便开始期盼,能够于茫茫人海中,遇上一位温雅如玉、情投意合的君子,然后,在闺阁中诗词唱和、琴瑟和鸣,携手相伴,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地厮守到老,永不分离,永不离弃。
今天遇上的韩梦卿,能否成为与自己携手一生之人,她并不知道。但是,她清楚地明白,这个男子,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是有着少女情怀的她,所梦寐以求之人。
而今日的际遇,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她的心扉,再也不能平静如初。
从今以后,无论是否能与这个人重逢,在她心底,都无法抹去他的身影了吧?
风乍起,吹皱芳心,纷乱如春水。
听了妙玉的回答,黛玉唇角扬起,泛出一抹欢快明朗的笑意,颔首道:“梦卿哥哥这个人,的确能用君子来形容,唔,你与梦卿哥哥,对彼此的评价,都很独特,也十分准确,实在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惜春含笑点头,附和道:“说实在的,对你与梦卿哥哥之间的故事,我真的很期盼。若是由你当我的嫂子,我心里真是千肯万肯。”
花树秾丽,春光如醉,黛玉、惜春清婉的笑声合着清风,在繁花之中荡漾飘洒,婉转甜美如莺啭,十分悦耳欢畅。
在两人的笑声中,妙玉默默低下眼帘,脸颊上却情不自禁地染上了珊瑚色的红晕,欲语还羞,一副小女儿的情态。
所谓天遂人愿,岁月静好,应是如此了。
自从经历风筝之事,妙玉的性情,便静默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骤然有无数心事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按照惯例,妙玉依旧时常步出静翎轩,与黛玉一同品茶闲话、谈论诗词,保持表面的平静,然眉心靥上,不由自主添了几许缱绻,几许缠绵情愫。
虽然她是谨慎之人,那份情意淡到虚无,但亲近聪慧如黛玉,自然是一目了然,但因事情干系重大,便不肯推波助澜,不过是如常度日,顺其自然罢了。
如此过了几天,安宁无事,这日天朗气清,春风和煦,黛玉带了紫鹃,依例守在绛云轩里,照看两个孩子,闲暇时便拿起针线,含笑刺绣,十分悠闲。
蓦然珠帘晃动,却是采薇踏步进来,步履匆匆,打散了一室的宁静。
见她如此紧张,黛玉心中惊愕,搁下手中的活计,凝眸道:“怎么,难道有什么事情吗?”
采薇轻轻颔首,敛起衣襟,匆匆行罢礼,便答道:“姑娘,刑部来了人,说贾家那老太太不好了,已经有两日不曾进食,还不时陷入昏迷。不过,只要她清醒过来,嘴里便一直叫嚷着,说要见姑娘和贾四小姐,有话要嘱咐,整天吵闹不休。那些狱卒知道她的身份,也明白她与姑娘的关系,不敢擅自做主,无奈之下,只得命人过来传讯,听说十三皇子那边,也已经送了消息。”
说到这里,便抬头看着黛玉,微挑秀眉,声音略低了几分,辨不清到底是感伤还是不屑:“贾老太太年事已高,想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事到如今,不知姑娘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