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立刻睁开眼睛,目光发亮,定定盯着琥珀,扬声问道:“来这里传旨的,当真是四皇子么?”
见她如此激动,琥珀吓了一跳,呆呆地点头,答道:“的确是他,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吗?”
贾母深吸一口气,咬着嘴唇,慢慢稳住心神,待拿定主意后,立刻掀被而起,沉声道:“既然这样,你们快服侍我换衣服,我要去荣禧堂,拜见四皇子。”
鸳鸯听了,思量须臾,眸中生出一丝期盼,拭泪道:“老太太所言极是,毕竟,老太太是四皇妃嫡亲的外祖母,且是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念在亲情的份上,想来四皇子必定会看顾老太太的。”
琥珀亦连忙点头,止住泪水,附和道:“正是这话呢,虽然老太太与四皇妃,之前的确有些过节,但亲人之间,如何有隔夜仇?何况,老太太还是长辈,年纪又这么大了,哪里经得起折腾?据奴婢看,对于老太太,四皇子一定会网开一面,说不定他还会开恩,赡养老太太,如此,我们大家便都终生有靠了。”
贾母并不回答,心中却深以为然,出声催促道:“时间紧迫,机不可失,你们快些准备吧。”
三位丫鬟听了,忙答允下来,扶贾母起床,拿了见客的衣服,伺候贾母穿好,方让贾母在梨木镂花椅上坐了,拿了梳子,细心梳理头发。
正忙乱之际,蓦然有沉重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鸳鸯吃了一惊,睁大眼睛,从半开的纱窗看去,便见外面站满了黄衣侍卫,围得铁桶一般。
鸳鸯随在贾母身边日久,常居深闺,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当下不由吓白了脸,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帘子一挑,进来一位都尉官模样的男子,举步走到贾母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微微皱眉道:“你就是这府里的老太君吧?”
贾母久经风雨,见状并不惊慌,依旧坐在椅子上,颔首道:“不错,不知官爷想做什么?”
都尉微微挑眉,声音清淡:“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老太君没听见吗?”轻扬唇角,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接着道:“不管听没听到,现在,本官便告诉老太君,今儿个,四殿下、十三殿下带领我们刑部的官员,奉旨来此,查抄荣、宁两府,老太君,你快些起来,随本官去刑部走一趟吧。”
他言语从容,有礼却疏离,神态清寒,冷若冰霜,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惊惧之意。
贾母脸色微白,静了一下,轻轻抿起唇,沉静地道:“官爷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的身份,官爷似乎还不太明白。”
说着,便立起身来,直直盯着都尉,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四皇子的正妃,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件事情,官爷应该知道吧?如今,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盼着能见一见四殿下,说几句话儿,希望官爷能通融一二。”
都尉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从容道:“之前国库空虚,四皇妃以百万纹银捐赠,善心名满天下,她的出身,本官亦有所耳闻,不过,本官也知道,四皇妃自离开贾家,便没再与老太君来往了。如今,老太君依旧拿这个说事,实在好笑。”
眸光微转,斜斜睨着贾母,唇边溢出一抹清冷的笑纹,接着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本官叫你老太君,不过是念在你年事已高,才尊称一声罢了。贾家已经被抄,老太君便是犯妇,哪里配得上这声称呼,哪里有资格见四皇子?四皇子处理朝政,铁面无私,不偏不倚,难不成老太君以为,见了四皇子,会有什么改变吗?”
听了如此清寒的言语,贾母脸色煞白,心乱如麻,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儿。然而,水涵是她的救命稻草,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当下贾母稳住心神,徐声道:“官爷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在这世上,世事难料,四殿下是否会赦免我,谁都说不准。既是这样,官爷何不答允我的请求,让我与四皇子会一面?若是误了大事,只怕四皇妃怪责下来,没人能担当得起。”
都尉听了,不由心生踌躇,忖度半日,方勉强颔首,叹息道:“罢了,不到黄河心不死,老太君爱怎么样,都依老太君的意思吧。”
贾母闻言一喜,忙向都尉道了谢,整理好衣服头发,方在鸳鸯、琥珀、玻璃的搀扶下,在一众侍卫的簇拥推搡下,步出上房,折路前往荣禧堂。
走了没多久,突听得一阵喧哗声遥遥传来,接着便见一群丫鬟、婆子们跑过来,如同像没了头的苍蝇,后面跟着一大堆容色冷峻的黄衣侍卫,像捉小鸡一般,一个个都拿下了。地上的草木尽被践踏,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见了如斯景象,贾母心中不由自主生出哀凉、伤感之意,却也只是淡淡的,只因如今的她,已然自身难保,没有心力顾及其他人。
移步出回廊,转至荣禧堂,便见荣、宁两府的大小主子已经分成男、女两队,起身而立,神情呆滞,面容凄伤。细一打量,便见湘云扶着王夫人,也站在队列之中。王夫人披头散发,脸色红肿,身上湿漉漉的,似乎站立不稳,哆嗦成一团。至于另一边,宝玉泪流满面,怯怯站在贾赦、贾政身边。
贾母见了,也不甚在意,只敛了容色,目不斜视地踏步进屋,向端坐堂上的水涵、水润行礼,口中恭声道:“见过四皇子、十三皇子。”
水涵冷笑一声,并不搭理,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都尉官,扬眉道:“本皇子已经下令,让你将这个人直接带到刑部,如今,你依旧将她送到这儿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尉忙屈膝跪下,叩首道:“四殿下的命令,卑职自是记得的,但是,这老太太坚持要见殿下,说是有话要说,卑职劝之再三,无奈之下,只得将她带来,还请殿下恕罪。”
水涵冷冷一哼,却也明白因贾母与黛玉有牵连,身份特别,下属不敢自作主张,念及此,便朝那都尉摆手,淡淡地道:“罢了,你起来吧。”
目光一转,落到贾母身上,微微眯起眼睛,云淡风轻地道:“贾史氏,既然你已经过来了,想说什么,现在就说个明白吧,省得拖拖拉拉,不成样子。不过,本皇子要提醒一声,朝务繁忙,贾史氏要仔细一些,勿要浪费本皇子的时间。”
听了水涵疏离冷漠的称呼,贾母愣了一下,勉强稳住心神,看着水涵道:“四皇子是贵人,臣妇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自北王府一别,臣妇与黛玉,已经有好长时间未见,心中十分惦记。黛玉素来单薄,臣妇想问一声,如今她身子可还好?呀,去年她诞下麟儿,两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听得她提及黛玉,水涵的眸光不由柔和了一些,然而因明白她别有用心,心头生出厌恶之感,皱眉道:“老太太似乎忘了,玉儿与贾家,早已断绝关系。如今,老太太还来说这些话,满口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实在让人烦闷。”
贾母面不改色,轻轻扬起唇,缓声道:“四殿下说笑了,黛玉是臣妇的外孙女儿,血浓于水,骨肉情深,臣妇问起她的近况,出自真心诚意,哪里有别的用意了?”
水涵冷哼一声,唇边溢出嘲讽的笑纹,寒声道:“是么?本皇子倒觉得,你惦记的,绝不是玉儿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富贵荣华。”
贾母面有尴尬之色,静默半日,随即叹息一声,恢复成之前的冷静从容,眸中浮现出深深的伤感,锲而不舍地道:“四殿下误会了,黛玉的母亲,是臣妇的爱女,当日黛玉住在这儿时,臣妇也极疼爱她,将她视如珍宝,彼此感情深厚。”
说到这里,回过身子,目光从邢夫人、王夫人身上划过,迸出几缕清寒和怨恨,接着道:“臣妇知道,因为当日银钱之事,黛玉对臣妇很是失望,但是,当初臣妇也是受人蛊惑,才会行差踏错。臣妇的近况,想必四殿下也有所耳闻,近段时间,这一群不肖子孙,百般折磨臣妇,态度冷漠,臣妇已经得到教训,也明白了当初黛玉的心情。”
水涵不为所动,剑眉一轩,抬眼望着天,并不说话。贾母屈膝下拜,垂泪道:“对当日之事,臣妇已经后悔莫及,如果能重来一次,臣妇绝不会与自个儿的外孙女儿疏离。臣妇不敢奢求能够得到黛玉的谅解,只想求四殿下开恩,念在臣妇与黛玉有血缘关系的份上,对臣妇网开一面吧。”说着,便垂下眼眸,向水涵拜了一拜。
水涵扬起唇,声音却带着低沉之意:“你拉扯这么长时间,无非是想要本皇子能够饶恕你,让你逍遥法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