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汐筱虽笑容满面,却带着坚持之意,水润无可奈何,默了须臾,只得依言行上前来,凝眸于惜春,温声道:“当初,四哥娶嫂子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他娶的,并不是什么四皇妃,而是与自己携手一生的妻子。现在,我也想说,虽然名分上,我只能让你当侧妃,但是,在我心底,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惜春听了,羞涩不已,颊上流霞泛彩,连耳垂珠子也漫出红意来,轻轻跺了跺脚,转身欲走。
汐筱忙伸手拉住,止道:“四姑娘别走,他还没说完呢。”说着,便侧眸盯着水润,笑容满面,接着道:“润哥哥,继续呀。”
水润低叹一声,无可奈何,只得续道:“四姑娘,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与一生相比,三年的时间,并不算长,我们一定能够熬过来,名正言顺地站在一起。你曾说过,愿与我携手一生,白头偕老,我的心愿,也是一样的。”
彼时,他容色清朗,眉宇间皆是刻骨柔情,娓娓道来的言语,如涓涓细流一般,将温暖和感动,一点一点地渗入心灵深处。
惜春听了,眸光微澜,浮出清浅的水纹,终究还是忍住了,梨涡上缓缓盈上如春风沉醉般的笑容,娇美如画,清丽如诗。
黛玉亦为之动容,笑意盈面,有这样的男子相伴,惜春的人生,一定会很幸福的。
不经意之间,却瞥见汐筱坐在窗下,浑身抖个不停。黛玉自是吃了一惊,笑容凝在嘴角,忙出声道:“汐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水润、惜春回身一看,大惊失色,水润忙走到窗下,正要查看,汐筱已经捂着嘴,吃吃笑道:“润哥哥这些话,说得这么肉麻,我要是不将身上的鸡皮疙瘩抖掉,只怕再也吃不下饭。”
三人听了,这才明白过来,水润咳了一声,尴尬地道:“明明是你要我说的,如今又来说这些话,你这个刁蛮公主,实在难伺候。”
汐筱得意洋洋,笑盈盈地道:“你还敢挑我的刺儿?我是你的恩人,我说什么,你都得无条件地听从才是。”说着,白了水润一眼,撇了撇嘴,怡然续道:“好了,你的话也说完了,也该走了吧。”
水润轻轻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却也知事情已定,须得避嫌,便道:“你们慢聊,我去四哥那边看一看。”说着,深深看了惜春一眼,方恋恋不舍地去了。
三人目送着他去远,汐筱便凝视着惜春,眼睛滴溜溜地眨动,闪过一抹调皮,接着道:“现在,四姑娘得受些委屈,但好在你与润哥哥的前路很好,光明一片。虽然父皇是有要求的,但是,三年之内,生个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你瞧,四哥与嫂子他们,成亲的时间并不长,便生了一对龙凤胎,将来,你嫁给润哥哥,自然也能够如此。”
惜春听了,自是满脸通红,羞得说不出话来,默了良久,方敛起衣裙,向黛玉、汐筱盈盈一福,诚恳地道:“为了惜春之事,让林姐姐、汐公主操心了这么长时间,惜春感激不尽。”
黛玉、汐筱忙一起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汐筱唇边含笑,摇头道:“四姑娘即将成为我的嫂子,何必客气?”
“正是这话呢,”黛玉温婉而笑,挽住惜春的手,殷殷道,“好妹妹,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无论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惜春反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唇边笑意轻绽,应道:“姐姐说的是。”
彼时,窗外冰雪融化,冷风不断,清寒袭人。室内古鼎生烟,炉火静燃,温暖如春。
当下三人聚在一起,寒暄闲聊,待用罢午膳,略歇息了一会儿,黛玉、汐筱便陪着惜春,到韩府探望,请韩夫人认惜春为义女。
韩夫人与黛玉素来亲厚,自身又是温善之辈,自然并无异议,忙让人准备香案、双烛,行了认女之礼。
一切处理妥当,汐筱、惜春依旧在晴梦园长住,或与黛玉款诉姐妹之情,或到绛雪轩逗弄乾英、娴宁,闲暇时吟诗作画、弹琴赏花,静候嫁期。
晴梦园的时光,宁静而和美,其外,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分过家产后,王夫人、邢夫人便松懈下来,不再到上房处殷勤服侍。自然地,随着她们态度的转变,贾母处逐渐冷清下来,鲜少有人探访,每日里只有凤姐儿带着平儿,到上房请安伺候,如常相待。
形势如此,贾母的心情,自是郁郁寡欢,十分落寞。然而再落寞,时光依旧如流水消逝,她的日子,也依旧要过。
转眼便到元宵,这日清晨时分,贾母便幽幽醒转,让鸳鸯服侍着,靠着碎花软枕,半坐着发呆。
彼时,房中寂静无声,冷寂的晨风自窗外飞掠,吹过种植在庭院里数十株梅树,落英缤纷,发出轻微的“扑嗒”声,清晰入耳。
贾母合上双眼,心中凄凉难言,低低道:“我这里可真寂静,就连落花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鸳鸯听了,眸中生澜,水纹隐现,勉强笑了一笑,安慰道:“今天是上元佳节,太太她们必定有事耽搁了,待会儿自然会过来请安的。”
“我虽然老了病了,心却并不糊涂,”贾母唇角微扬,漫上一抹淡笑,声音清淡,“她们那些人,对我何尝有半点真心?如今,体己全都到手了,如何还会理会我这个老婆子?”
叹了一口气,慢慢续道:“现在,还肯常到我这里走动的,只有凤姐儿了,也亏得有她照应,我的日子,还不至于太艰难。只是,她如今的处境,也并不怎么样。贾琏那个下流胚子,到处惹风流帐,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给凤姐儿添堵。大太太不必说,她对凤姐儿,从没有好声气。至于二太太那边,我心中明白,虽然她是二太太的内侄女儿,但二太太心底,只有一个宝玉,对其他人,却是不怎么在乎的。凤姐儿常年执掌家事,二太太心里,一直是极眼红的。以前,因为有我压着,才能略好一些,如今我不得势,二太太必定会谋算她,让湘云来接管。到时候,我们的日子,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
鸳鸯听了,心头慢慢生出沁骨的寒意,唇动了一下,欲要再劝时,眼中却落下泪来,心头凄苦难言。
正伤心之际,却听得有脚步声行近,鸳鸯忙拭了泪水,回身看时,却见王夫人扶着湘云的手,在一群丫鬟、媳妇的簇拥下,一步一摇地走了进来。
鸳鸯见了,心头不由生出一抹欢喜,看向贾母,含笑道:“老太太,你快瞧,二太太来了。”
说着,便敛衣屈膝,向王夫人行了一礼,恭敬地道:“二太太来得好早,快陪老太太说说话儿吧。”言罢,便行到案几处,持壶斟茶。
王夫人并不回答,唇际含了一抹淡笑,径直行到床榻旁,微屈了屈膝,淡淡地道:“老太太真是越活越硬朗。”
经历之前的风波,贾母的心已然冰透,如今见了她的行为举止,自然明白她并非特意过来探病,便沉声道:“不过是一口气没断罢了,二太太过奖了。”注视着王夫人,冷冷一笑,挑眉道:“二太太是贵人,今日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即便到了现在,老太太的心,依旧如明镜一样,实在让儿媳敬服,”王夫人淡淡一笑,抚摸着手腕上晶莹澄澈的玉镯,慢条斯理地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儿媳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太太病了这么长时间,每日延医买药,又要用上好的人参、灵芝、燕窝调养,各样开销加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儿媳并不是小气的人,只是,如今家事艰难,凡事能省则省,如此才是长久之道,老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母眸光转冷,如蒙冰雪一般,寒声道:“闲话少说,二太太到底想怎么样,还是直说了罢。”
“老太太不必着急,”王夫人唇边依旧含笑,声音中却带着倨傲清冷之意,“儿媳对老太太,还是很孝顺的,该花的地方,儿媳绝不会克扣,所以,每日的药物、膳食,还是会准时送过来,这一点,老太太放心罢。至于用来调养的东西,却是吃不起的,只能罢了。另外,老太太这边,丫鬟实在太多,又奢侈又浪费,得裁掉一些才行。”
略微垂首,目光落向拥被而坐的贾母,冷冷续道:“儿媳要说的,就这么多,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她这番话,坚决而倨傲,似是在商量,却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如此冷然相对,冷语相向,是贾母始料不及的,当下身子发颤,酸涩之味哽上喉头,竟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鸳鸯终于明白过来,忙搁下茶杯,匆匆上前,扶住贾母,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悲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