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格可汗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子,但是,汐儿是我的亲生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她受委屈。”水涵剑眉轻扬,眉宇间清华一片,摇头道,“之前,你不肯答允与兵部尚书联姻,我并无异议,是因我知道,婚姻攸关终生,绝不能勉强,不然,必定会抱憾一生。江山秀丽,的确很吸引人,但是,你与汐儿,都是我至亲之人,倘若为了江山,让你们苦在其中,我于心何忍?”
水润听了,不觉为之动容,叹道:“是润失言,四哥勿要见怪。”
水涵轻轻摇头,侧首看向黛玉,神色镇定如昔,接着道:“父皇素来疼爱汐儿,想来也舍不得让汐儿远嫁,玉儿不必太担心。”
黛玉轻轻点头,迎着水涵温润的目光,眉间颦纹渐渐舒展开来,指尖亦有了一丝脉脉的温意。
虽然世事变幻莫测,风雨接踵而来,但有这个男子在侧,让她觉得,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宫宴过后,因为忧心汐筱的处境,黛玉连日心情郁郁,闷闷不乐。水涵也无计可施,只得软语安慰,一起静候宫中音讯。
这日天气晴朗,晨光潋滟,带着浅淡的暖意,汐筱出宫探望乾英、娴宁,见黛玉愁眉不展,自是十分惊讶,忙挽住黛玉,细细询问。
黛玉难以开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拿别事来支吾,胡诌道:“不过是近来思乡,胃口不太好罢了,妹妹不必大惊小怪。”
汐筱眼睛滴溜溜一转,心中已有主意,笑吟吟地道:“既是这样,嫂子不妨去外面走一走吧。我听人说,京里那家明月楼,菜色新颖美味,远盛于寻常酒家。那老板娘似乎是嫂子的同乡,上次捐银之事,她还出了不少力呢。反正哥哥在外面处理朝政,索性我们喊上四姑娘,一起到明月楼逛一逛,吃几样好菜,给老板娘捧场吧。”
黛玉听了,因有几个月未见香琴,十分想念,便点了点头,应道:“如此也好,只是,琴夫人是有情有义的女子,我们须得常服前往,以示亲近。”
汐筱并无异议,含笑颔首:“嫂子思虑周全,我自当遵从才是。”
黛玉便命人备了一辆宽敞却不华丽的马车,嘱咐奶娘、采薇细心照看孩子,自己携了汐筱、惜春,各换了套寻常绸裳。因是轻装出来,便没带侍卫,只让贴身侍女随着,一同坐车,前往明月楼。
及到了那儿,黛玉掀帘一看,便见门前车水马龙,来往的俱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豪,比起往昔,更多了几分繁华热闹。
前些年,明月楼便已声名鹊起,名满京城,自捐银之事之后,得天子下诏褒奖,声势自然更甚于前,压倒一众酒楼,渐渐有“天下第一楼”之称。天下人皆道,来到都城,未到明月楼,便不算来过帝都。
这些传言,黛玉自是有所耳闻,平素也常命人过来探望,赠送各样上用绸缎、首饰、古玩,又命人收集菜谱,加以改进,交给香琴,以酬谢当日捐银之事。
如今,亲眼见了这副繁华如锦的景象,黛玉自是喜不自胜,让轿夫各自去逛逛,自己拿丝帕掩住面容,又候汐筱、惜春整理妥当,方才扶着丫鬟,一同下车入内。
进得楼内,便见香琴满头珠花,穿戴得十分华丽,正立在柜台处,从容招待来往宾客,眉目含笑,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彼时,黛玉虽已容颜半掩,但那份气度,却是独一无二的,因此,见她们进来,香琴怔了一下,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欢声道:“贵宾来此,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一面说,一面盈盈下拜,行礼如仪。
黛玉忙快步赶上,伸手挽住,和颜道:“今日闲着无事,便特意过来探望姨娘,与姨娘叙叙话,何况又是常服,姨娘何必多礼?”
香琴知道她的脾气、心意,听了这话,便依言站起,莹然含笑,点头道:“既是这样,就依姑娘的意思吧。”
抬起眼眸,看一看黛玉身后的汐筱、惜春,见两人衣着素雅,身上却都带有清贵之气,卓尔不凡。香琴不由吃了一惊,凝眉道:“这两位闺秀随姑娘过来,身份想必也极不凡,还劳姑娘引见。”
黛玉微抿朱唇,因不欲香琴拘束,便浅笑盈盈,轻描淡写地道:“她们两人,只是寻常的官宦小姐,因我们情分很好,才相邀出来散心,姨娘不必紧张。”
香琴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抬眸看着黛玉,眉心微蹙,为难地道:“姑娘难得来一趟,我自当用心款待才是。只是,楼上的雅间已经满了,只怕要劳烦姑娘略等一会儿。”
黛玉轻轻点头,温言道:“我与姨娘是自己人,何必拘于这些?稍候一会儿,不妨事。”
明眸流转,四下一瞧,见大堂临窗处有一方空桌,位置甚好,也十分清净,便含笑道:“那边有空位,姨娘陪我们去那儿坐一坐,可好?”
香琴不觉吃了一惊,蹙眉道:“姑娘身份矜贵,如何能受委屈,与这些低微的平民百姓坐在一起?我如何能安心?”
黛玉缓缓摇头,软声道:“天下之民,身份一般,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我们也不过是聊几句罢了,并不久待,如何使不得?”
回身看一看汐筱、惜春,眸中含笑,询问道:“两位妹妹意下如何?”
惜春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汐筱粲然一笑,也附和道:“依嫂子的意思罢。”说着,率先走到窗下,含笑落座。
香琴见状,满心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将黛玉、惜春也让至窗下坐了,又命小伙计去拿最精致的糕点、香茗。
黛玉忙让她也坐了,四下环视一圈,见厅内铺陈一新,宾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便怡然道:“姨娘很会打点,这酒楼的生意,实在很不错。”
香琴喜气盈面,笑靥如花,欢声道:“去年年底,陛下赐下不少金珠,又赏了员外郎的封号,我们这酒楼的生意,便一日好似一日,差不多能算日进斗金了,说起来,这都是靠姑娘庇佑呢。”
“姨娘客套了,”黛玉摇了摇头,温婉地道,“是姨娘自己捐出十万纹银,善心可嘉,才能如此。”
两人寒暄几句,便有小伙计送上茶点,一一摆在梨木桌上。香琴忙站起身来,素手持壶,亲自斟茶倒水,含笑道:“各位别嫌粗糙,将就着用些吧。”
黛玉、惜春情不可却,半解面纱,接了茶杯,细细品了起来。汐筱却不拘小节,将纱巾解下,拿起各色糕点,细细品着,连连赞道:“琴夫人不但人生得美,这糕点也做得好,细腻松软,真是秀外慧中。”
惜春听了,不由“噗哧”一笑,嫣然道:“公……汐姑娘不但平易近人,嘴也很甜呢。”
汐筱凝睇着她,眸中划过一丝狡黠,颔首道:“四姑娘,你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很美,今后,一定要多笑才是,如此,必定能将某个人迷得神魂颠倒呢。”
她语中之意,惜春自是心知肚明,不由羞得满面绯红,低眉不语。黛玉见状,便盯着汐筱,笑了一下,嗔道:“糕点好吃,你专心吃就是,何必来拉扯四妹妹?”
汐筱听了,便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只管品着茶点,大快朵颐。黛玉、惜春相视一笑,亦拿了糕点,垂下眼眸,细嚼慢咽。
正在欢洽之际,突有一把笑语声传来:“哎呀,这小妞人长得美,胃口又好,实在有趣,大爷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妞呢。”
听得他言语中带着骄蛮之意,四人不由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黛玉、惜春定下心神,将面纱掩好,方一同转过头,细细打量,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位锦衣男子,面容蛮横,身材臃肿,其时,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汐筱,眼睛发直,显然有垂涎之意。在他身后,还随着两个家仆,如狼似虎,不可一世。
黛玉知是遇上纨绔子弟了,不由心生不悦,却听得惜春疑惑地叹息:“这个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黛玉无暇揣测她话中之意,因不愿给香琴惹麻烦,便只冷冷看着那男子,呵斥道:“我这位妹妹,不是你能惹之人,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快些滚开罢。”
锦衣男子眼睛一亮,不怒反喜,击掌道:“哎呀,这小娘子性子辣,声音美,想必也是个美人儿,跟我回家去,包管你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
话未说完,却觉得眼前一花,原来是黛玉恨他轻薄,抓起案上的青瓷杯,劈头劈脸地砸过去。男子始料不及,被砸个正着,立时眼冒金星,痛不可当。
“有趣,”汐筱来了兴致,巧笑倩兮,也拿起桌上的杯杯盏盏,扔向那男子和家仆,“我也试一试,看看准头如何。”
锦衣男子大怒,一面避让,一面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惹你薛大爷,活得不耐烦了。”侧眸看一看香琴,见她面色平静,无动于衷,更是暴跳如雷,厉声叫道:“你这老板娘,看着人打本大爷,竟然一声不吭,你仔细一些,以后休想本大爷再来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