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涵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突笑道:“如此良宵,何必总想着旁人的事,咱们只想咱们自己。”不待黛玉再开口,便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内室。
夜阑人静,月朗星稀,只余烛影摇红,芙蓉帐暖,一室浓情似醉,旖旎如梦。
十月初,贾家果然打发林之孝夫妇,带着车轿到晴梦园,言老太太有命,宝玉即将成婚,让惜春回家观礼。
得知此讯后,惜春立刻便命丫鬟将林之孝的妻室唤入正厅,直言舍不得黛玉,要留在晴梦园常住,不肯回去。林之孝之妻素知惜春性情孤傲,说一不二,如今见她一脸执拗,态度坚决不移,便无计可施,只得悻悻告辞,回贾家覆命。
自此,惜春便在朝云楼住了下来,每天起来,便在楼中作画习字,抚琴看书,闲暇之时,则到绛云轩看龙凤胎,与黛玉说话玩笑,或往绮绣阁探望迎春,十分清净。
因环境优渥,又有侍婢悉心照顾,迎春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渐渐能起床走动,容色也恢复成少女时的娇美清丽。
不久,秋雨止歇,天气晴好,迎春担心假死之事被人察觉,立时便要离园出京,以免连累黛玉。
黛玉虽然十分不舍,却也知江南之行,势在必行,便只得答允下来,命丫鬟打点收拾,给迎春整理行装。
到了十月初九,一切处理妥当,黛玉选了四名忠心诚厚的仆从,护送迎春,又让采蘋、绣桔带着两个伶俐的小丫鬟,随行前往江南。
时间流转,离别的日子很快到来。这日起来,晨光熹微,秋景萧瑟,寒风轻掠,薄雾如烟。如斯景致,让人不觉更添了几分难言的离愁别绪,几欲断肠。黛玉、惜春一左一右,扶着身穿素服的迎春,步出绮绣阁,行到二门,坐上远行的马车。
待安置好迎春,黛玉拉着采蘋、绣桔,细细嘱咐几句,方含泪看向迎春,恋恋不舍地道:“四哥已经传了消息,将事情打点安妥了。二姐姐,你自己多多保重,待到了江南,自然会有人接应。”
迎春轻轻颔首,勉强止住伤愁,温言道:“知道了,多谢林妹妹。”侧头看向采蘋,微微一笑,接着道:“采蘋姑娘深通医理,处事又小心周全,有她相陪,必定会安妥。”
黛玉微微点头,凝睇着迎春,想要再叮嘱几句,却又不能,心中一酸,泪水如珠子般滑落,不可断绝。
迎春见状,亦红了眼圈,低叹道:“林妹妹,你为了我,用了很多心思,如今,我已成功脱困,即便要出京,也有这么多人相伴,必定能平安无事,妹妹实在不必再操心。”
用丝帕拭一拭泪,侧首看向惜春,目光中俱是轻柔殷切,接着道:“四妹妹,你已经出了贾家,今后,便安心随在林妹妹身边,有林妹妹相护,你不必担心其他。”
惜春连连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心中千言万语,到唇边只化为一句:“二姐姐,善自珍重。”
依依惜别一番后,锦帘落下,马蹄声声,华车缓缓行出晴梦园,一点一点,从黛玉、惜春两人眼底淡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送走迎春后,黛玉、惜春自是心中郁郁,十分伤感,然因知道来日方长,大家早晚会有再聚之时,因此,时间一久,心中的哀愁,也便慢慢淡了下来,重新安心度日。
过了几天,汐筱出宫探望乾英、娴宁,由此与惜春相遇相识。汐筱素性随和,又见惜春容貌出众,浑身上下,毫无半点烟俗之气,更是喜欢,惜春见汐筱直言快语,并不扭捏,且平易近人,从不摆架子,也很是高兴,加上两人年纪相当,因此相处起来,并不困难,虽然称不上亲密无间,却也十分要好。
这一日,天气疏朗,日光澄澈,黛玉命人在枫树下设了摇篮,将孩子抱出,又摆好案几、吃食、靠椅,与汐筱、惜春闲话家常,怡然自在。
待一切收拾妥当,黛玉慵懒地靠在十香浣花软枕上,盈盈看向惜春,含笑道:“前段时间,贾、史两家联姻,轰动京城,听说贾家那边,有不少王孙贵戚,婚礼办得很隆重。就连忠王妃,也领着王家的侧妃,亲自到府上道贺,看新人拜堂呢。”
惜春听了,杏眼微转,双眸灵动如珠,声音却淡泊如浮云,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之意:“不过只是面子上的光鲜罢了,没什么了不起。”
伸出纤纤素手,从身侧的案几上拈了一粒玫瑰瓜子,慢慢嗑了,接着冷声道:“史家表姐早有婚约在身,见男家败了,不但不肯施加援手,还径直退了婚,这样薄情的女子,亏老太太、二太太还将她当成宝贝,实在好笑。”
黛玉笑而不答,抿了一口香茗,静默良久,方淡淡地道:“忠王府的侧妃,本就出自王家,忠王妃待贾家,又如此亲厚,想来,二太太如今,一定很得意了。”
惜春素来聪慧,一点即透,如今听得黛玉言语清淡,不禁眉心一动,出了片刻神,才低低问道:“与忠王府相交,于贾家而言,似乎很不利吧?”
听了这话,黛玉沉吟半日,迟疑半日,最后终于还是缓缓点头,轻声道:“是呀。”
惜春听了,便拂一拂袖,冷笑道:“老太太、二太太见靠不上林姐姐与四皇子,便想攀上忠王府,却不知道,与忠王府越亲近,贾家便覆灭得越快,这可真应了那句‘自取灭亡’了。”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抬眸眺望天际轻卷轻舒的浮云,话语一转,声音中带着感慨之意:“除了昔日的姐妹外,贾家其他人,我一点都不想理会。只是,我一直以为,最关心二姐姐的,会是三妹妹,却没有想到,到最后,竟只有四妹妹你一人孤身来此,实在出乎意料。”
惜春听了,抬眸一瞧,见黛玉神色含伤,便低叹一声,徐声道:“在贾家的时候,与林姐姐最要好的,不是二姐姐,也不是我,而是三姐姐,如今,林姐姐这般在意她,实在合情合理。”
黛玉叹了一口气,眉心轻颦,缓缓道:“这件事情,让我心有芥蒂,很是失望,不过,三妹妹如今的处境,并不算好,因此,对于她,我终究还是关怀多于责怪。”
一旁的紫鹃听了,吃了一惊,凝睇着黛玉,开口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姑娘会出事?”
黛玉低下眉睫,长叹不语,惜春轻挑烟眉,一脸的云淡风轻,慢慢道:“紫姐姐不明白吗?我们贾家,男子是指望不上的,便只能将希望放在几个姑娘身上,以求攀龙附凤,常保富贵。二姐姐生性软弱,难有什么作为,我在贾家,待人接物之时,态度十分清冷,亦没有可取之处。在老太太、二太太眼里,我与二姐姐,都只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不值一提。因此,二姐姐的事情,没有人在意关心,便是我要留在这边,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至于三姐姐,却是不同的。三姐姐聪明伶俐,处事周全,人又是个尖儿,贾家必定将她当成金子,以为奇货可居。”
伸出素手,挽一挽鬓边的青玉钗,接着道:“大姐姐那边,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如今,老太太他们,必定已经将所有指望都放在三姐姐身上,盼着能凭她的品格,攀上一门好亲事,光耀门楣。”
紫鹃听了,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敬服,软声道:“到底是四姑娘,分析得如此明白,奴婢万万及不上的。”
“紫姐姐不必夸奖,”惜春轻轻摇头,侧头看向黛玉,眸中含笑,声音平静,“其实,这些事情,林姐姐必定看得更清楚,对不对?”
“罢了,不说闲话了,三妹妹的境况,实在堪忧,念着往日的情分,我也没有法子,还是得为她筹划一番,”黛玉但笑不答,徐声道,“事到如今,其余的事情,都不必做,不妨帮三妹妹牵红线,挑一位才貌双全的贵婿,如此,也许能助她避开风雨了。”
惜春听了,脸带赞许之色,颔首道:“林姐姐所言极是。”
黛玉淡淡一笑,慢慢合上双眼,沉吟良久,心中渐渐有了主意,便浅笑道:“其实说起来,韩严伯伯是正二品翰林院学士,韩府的门第,也算极清贵了,加上梦卿哥哥年少才高,又并无婚约在身,真真是极合适的人选,只是这件事情,干系重大,须得小心一些才是。”
目光一转,凝眸看着满地的落叶,幽幽叹息,接着道:“若是能先找个机会,让韩夫人见一见三妹妹,再做安排,便极好了。”
紫鹃听了,思忖片刻,唇边缓缓露出一抹笑纹,道:“姑娘不必着急,我记得,下个月初二,是北静王太妃的五旬生辰。北静王府声名显赫,与贾家是世交,到时候,贾家人必定会前往道贺,韩夫人亦会过去,姑娘做一番安排,自然能让韩夫人与三姑娘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