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26号楼的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地面居然称得上干净,至少不像是末日里人满为患的安置楼。
大厅中央一个细瘦的女人拿着张表格在点数,成摞的纸箱堆在墙边,不晓得里头装的什么。
“借过借过!”身后声音传来,张道衡赶忙把路让开,进来的俩人抬着个大号的法兰桶,桶里满登登的装着脏水。
细瘦的女人似乎刚好点完,走过来道:“你们二位是?”
“我们是新来的,找这里姓姜的楼管员。”
女人打量了俩人一眼:“我就是,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新来的,啧啧~”
两人递上了表格,女人检查过后:“四楼401B,去了找王强。”
张道衡本以为还会有什么下文儿,几秒钟后才知道人家要说的只有这一句话。顺着楼梯上楼的功夫,张道衡留意了一下这里的居住环境,一间间房间都是旧时代的办公室,桌椅柜子等都被清空了,办公室里留着先前铺设的丙纶地毯,地毯上东倒西歪的躺着人。
每个屋子里的人都不少,拥挤程度赶得上电影里的大通铺,当然这里是躺在地上的。
401B是个小办公室,和楼下见到的一样,两列人齐溜溜的躺在地上,张道衡敲敲玻璃门:“我们找王强。”
门口一个黑瘦的年轻人爬起来,看岁数还没张道衡大,他起身道:“这儿呢。”
汤静递上生活卡:“楼管叫我们上这儿来的。”
“怎么还往这儿塞。”王强听见是来“安居”的,皱了皱眉头,转而对里头喊道,“李奶奶,你给挪挪位置吧。”
老太太没二话,把自己那床铺盖往门口移了移,靠近落地窗的一头儿空出来勉强躺下两人的空隙。
张道衡都做好靠门边儿睡的准备了,没想到还能有靠窗的好位置,坐下才知道能拉开的一扇窗子边框有点儿变形,耳边呼呼透风。
年终岁尾的滨江已经不暖和,没有暖气、没有中央空调,天冷的时候家里的窗户能结一层霜,更不用说这儿了,现在虽然还没到那个时候,受着风可也有些不大好受。
王强:“有新来的,大家互相认识下吧。”
躺在地下的几个人都没啥精气神,有的干脆假寐不搭理人,醒着的也只是敷衍的报了个名字。
“不用都认识,记得他俩就行。”王强拿根儿马克笔把张道衡和汤静的名字添在白板的最下头,写完指了指李奶奶和她边儿睡着的小年轻,“你俩值日在她们后头,把铺盖放好了出来跟我认一下值日区。”
汤静记得女警员叮嘱的话,只放了被子,背包一直背在肩上。所谓值日不仅是打扫卫生,还包括“抬水”之类的活计,抬的水不是喝的,而是经过简单处理的生活污水。
每栋楼里住着的人都不少,楼里的卫生间还能用(自来水当然是没有的),冲洗便池是个麻烦事儿,只有每天有人抬着污水来回来去,勉强保持卫生设施的运作。
卫生间门板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小的不冲大的冲。
“字面儿意思,理解吧?”王强伸手在门板上弹了两下。
脏水也是金贵东西,至少不是随便用的。
女厕外排着长队,王强边走边说道:“1楼3楼的男厕也改成了女用,这样儿还是不够,所以有需要趁早,别挑高峰时段儿跟人拼命。”
“高峰时段儿是啥时候?”
“除了半夜都不好说。”
汤静瞪大眼睛看了好久,方才确定这位“屋长”不是开玩笑。
“每日两餐也按值日表排班儿,排到谁要去抬饭,一会儿孙鹏...就是门口躺着穿黄衣服那个,领伙食的时候你们跟着去走一圈,认认路,我带你们去看抬脏水的地方,抬脏水是每天三次,早上...”
边走边絮叨了一路,可以概括为一次地图导航和规章秩序的讲解。营地里幸存者们的活计不多,有门路或者运气好的可以混个帮工的差事,没有门路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间里躺尸。
窗边透风,张道衡把汤静让到了靠里的位置,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挪了挪褥子:“小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
汤静:“人家安排的啊。”
“瞅你俩穿的挺体面,不该到这边儿呀。”
张道衡:“老奶奶,这地方和地方还有讲究?”
老太太瞅瞅他:“小伙子,你那糖块儿给我一块,我给你俩讲讲。”
张道衡背包侧面儿塞着汤静那儿顺来的奶糖,给了老太太两颗,老人把奶糖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道:“拿咱们这楼来说吧,离抬饭的地方远,背阴面儿,楼层还高,好歹房间还成,没给你分到个靠厕所近的,那股味道黑天白夜往上反,你想想吧。”
“楼层高有什么不好?”
老太太指指头顶上:“楼上都住的什么人哪?”
汤静不明白:“什么人?”
“病人。”老太太压着嗓子说,“感冒发烧的,头疼脑热的,出去干活受了伤没人照顾的,这都是轻的,还有得了各种传染病的,动不动往下抬人,上去的都给发口罩,你说吓人不吓人。”
营地里缺医少药,卫生条件又差,普通的疫情也遭不住,人病了只有往楼上送,所以楼里的难民们视顶层如洪水猛兽,能离多远离多远。
“我瞅你俩穿着挺体面,手里还有点儿东西,打点打点上下,说不定能换个好住处。”
汤静:“我们也没什么好拿去打点的。”
老太太掖掖褥子:“你们没有,旁人更没有,都是逃难来的,身上能剩下啥?钱也不是钱了,无非是点儿用的上的东西。”
两块糖的“情报费”,老太太大概拿的有些亏心,零零碎碎的又说了些小道消息、坊间八卦,看俩人愁眉不展,她又说道:“实在不行,去篮球场那边儿的市场去看看,那边儿什么都能淘弄到。”
张道衡坐的憋闷,老太太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透着一股霉味儿,整个屋子...不,整个楼层的味道都不怎么样。初时还不觉得,大概是被消毒水的味道遮了,这时愈发明显起来。
他偏头问汤静:“想不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