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墨垂下眼睑,自包裹中抽出一叠宣纸,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地划过纸上的墨迹,“徐掌柜,有没有用端看你了。”幽幽的似叹息似感慨。
徐长琝暗自吃惊的结果宣纸,借着还有丝丝亮光的天际,仔细的辨认黑色的字迹,眼珠一点点的移动,突然瞳孔紧缩,越发兴意浓厚的看下去,直到马车远去在夜色中缩成一个小点才怔怔的抬头望去。嘴里反复的喃喃:“汝非池中物,终上九重霄。”
徐长琝一生遇人无数,却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冷然而聪慧的女子,尤甚男子。即使已到不惑之年,他的心里还是隐藏着扬名立万的雄心,如今浅墨的出现,使他如同遇到伯乐的千里马般,充满了斗志,隐忍多年的欲望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棕色的瞳孔印着斑斓的色彩,徐长琝这样的人,只要给他机会,必定会有惊世的成就,那样的人如蒙尘的明珠,一旦拂去厚厚的尘土,必将大放光彩。徐长琝,我静待你的表现。
圆圆的杏目高兴的眯成了一条隙缝,小小的脸扬起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娘亲要补偿宝宝哦。”胖的感受不到骨头的手指高高的伸出,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宝宝想要阿朵。”
阿朵?浅墨的眼前浮现一双尤为引人注意圆圆的眼,长长的睫毛轻垂掩下了眸中的光亮,阿朵是杂技班子的一个打杂的孩童,身板骨瘦小的不像北鹰国的高大的身材,起码离班主达伊那么彪悍强壮。这是个聪慧的孩子,手脚利落,做事谨慎,稳成的不像十岁的稚童,只有和宝宝玩耍时才会露出孩子特有的单纯笑容。
凝视着宝宝扬起的粉嫩小脸,浅墨忍不住失笑,才多大的孩子啊,居然懂得了换取别人的同情心去争取自己所想要的东西。“哦?可是阿朵是个活生生的人,娘亲没有办法勉强他跟着宝宝啊!”浅墨闲闲的看着立马哭丧着脸的梦漪。其实浅墨一点都不反对,宝宝偶尔耍的小心眼,非但不会遭人反感,反而觉得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怜爱。最重要的是,宝宝的做法本没有错,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本就应该努力争取,只要不伤害别人,无伤大雅的心眼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武器。
小人儿本来就圆圆的脸颊此时鼓得像充了气的皮球,圆润的指尖毫不迟疑的在软绵绵的肌肤上戳了戳,顿时瞪得大大的黑眼珠酝酿着不满的情绪。“娘亲。”软浓浓的声音因生气而带着一丝高昂。
细长的眉轻挑,眼里盈满了朝霞的色彩,“那宝宝告诉娘亲,阿朵同意跟着宝宝了吗?”
小人儿生气的张开嘴似要嚷嚷,半晌又合上,如此反复多次,终于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人家阿朵说了,只要娘亲开口跟班主说,阿朵以后就一直跟宝宝玩。”
浅墨含笑的眼闪过一丝冷意,嘴角依旧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好吧,娘亲会帮宝宝问问阿朵的。”
梦漪埋怨的小脸陡然变成初生的小太阳,胖乎乎的身体,贴上前,伏在浅墨的身上撒娇。“娘亲最好了,宝宝最喜欢娘亲。”
马车缓缓的行了一天,傍晚在一个阴郁的树丛停了下来。浅墨冷淡的望着身后停列成圆形的车马,约摸有四辆,据阿朵的说法上面除了坐着杂技班的女眷,其余的全部拿来堆放他们表演用的道具。男子一般都是骑马而行,一年四季他们的班子都在不停的辗转于各国的城池之间,靠卖艺来赚取生活所需。
此时,男子们都系好了马匹,聚在一堆拾些树枝生火,女子则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食物开是烹饪,其乐融融到真像一个大家庭,暖暖的让人安心,流浪久了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忍不住垂泪,追忆感伤曾经的笑语暖阳。
浅墨倚在马车边上默不作声的看着有说有笑围在一起的人堆,还有追随在阿朵身后的小尾巴,垂下的眼看不出双眸的神采。
“莫夫人,怎么独自在此?”头顶上方浑厚的嗓音震的浅墨耳朵隐隐生疼。
“达伊班主,我只是赏风景而已。”浅墨头也不抬的冷冷说道。赏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幕平淡而温馨的风景,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大高个懂不懂了。
“……”达伊不屑的瞥了眼身侧的女子,风景?除了一堆树和人,大黑天的看什么风景,又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女子。若不是徐大哥的关系,自己实在没有心情来搭理这个女人,冷冰冰的也不喜欢跟人说话,笑起来也是没有丝毫的温度。
身后是一瞬的沉默,然后浅墨就感到一片黑沉沉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直直的朝火堆走去,头也不回的冷意。
浅墨无声的勾起唇角,果然是个傻大个啊。
“阿朵。”淡漠的声音让阿朵停下了手中的活路,抬起头仰望一身素雅的女子。
“夫人。”阿朵赶紧站起身,拿着一条细线的手下意识的背到身后,恭敬而拘谨的唤道。
浅墨上下打量着已经长到自己肩膀高的阿朵,圆圆的眼蒙上了一层刻意的呆板,挺直的鼻梁,有些干裂的唇。也许是从小就跟着班子四处讨生活,这样的年纪就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倒也是一个可造之材。其实阿朵倒是一个长的清秀的孩子,只是宽大的长袍,脸上不曾洗净的暗黑,显得有些邋遢。“阿朵,你愿意跟着宝宝吗?”
圆圆的眼闪过一丝激动,上下起伏的身体有些颤动,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是极力掩饰,还是一目了然。“夫,夫人,您说什么?”阿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夫人虽然一身素色的衣衫,但是阿朵知道那是上好的蚕丝布匹,因为有一次他们在皇城表演时,他亲眼看到木莲姐巴巴的望着一个贵妇人的衣裙,羡慕不已,还被红丝姐嘲笑那是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彼时,他忍不住伸手偷偷的摸了一下,就差点被打断手。那样的触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软软的,像水从指尖划过的感觉。能够跟上这样的夫人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梦。
“阿朵,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浅墨微微一笑。
阿朵觉得黑色的天空陡然一片光明,配合着他心底咚咚的跳动声,一颤一颤,小小的头颅断线般狠狠的垂下。
“你能发誓一生都保护在宝宝的身旁吗?想仔细了,就算让你用命去保护她,你也要无怨无悔!”
冷冷的嗓音让阿朵一惊,心里想堕入冰窟一样,但是想到能过上好日子,还能和那样陶瓷一样的娃娃在一起。圆瞪的双眼猛地闪烁着夺目的光彩,瘦小的手举起:“我阿朵,以苍主的名义起誓,一生守在宝宝身旁。”
浅墨满意的笑起,嘴角如春风拂过,棕色的眼眸流光溢彩。
黑色的夜空下,阿朵呆呆的举着手,望着笑的格外明媚的女子,久久的。
浅墨软软的依靠坐在马车的软褥中,暗自寻思。发誓?世间最易变就是誓言,多少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终究也不过是转头成空的结局。其实自己压根不在乎这样的誓言,但是那个孩子不曾犹豫的反应取悦了自己,毕竟之于古人而言,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这样的东西也不是随便可以出口的。而且那个孩
挑开的车帘上一段雪白尤为显眼,浅墨淡淡的注视着蓦然顿住的高大身子。
达伊粗重的浓眉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本来想去把阿朵那个傻小子叫过来,没想到却瞥到了车帘后那张白皙的容颜,下意识的想要转身回头。达伊对于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女子实在没什么好感,他们草原的女子多好,爽朗率性,蓝天碧草策马奔驰,刺辣青酒一饮而尽。端端看着眼前这个风一吹就倒的女子怎么着都不顺心,虽然这些时日来,不论是露宿荒野还是冷硬的馍馍,这个女子都面无表情的接受,不曾有任何的不满和抗议。
“达伊班主,请留步。”轻轻浅浅的声音在暖春的夜空中透着丝丝凉意。
达伊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斜着眼,环胸而立。
对于达伊的态度,浅墨懒得搭理,毕竟自己有求于人,所以索性不予计较。“浅墨有一事不甚明白,希望达伊班主明示。”
有礼却淡漠的嗓音,清清翠翠,让达伊的心咯噔一跳,嘴角努了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恩”字。眼角闪动着不屑,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看吧,这就是南清的女子娇弱的不堪一击,是想抱怨过的不如意吧。
浅墨此时才注意到达伊的瞳孔带着点墨绿色,像草原的狼在夜晚守候猎物时的幽暗,琼琼碧光。“我想请教一下苍主在你们北鹰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达伊不露声色的脸上,眉头纠结,有些厉色。
浅墨暗暗把达伊的反应纳入眼底,依旧不冷不热的答道:“阿朵起誓一生守在我——”家宝宝,“的身旁。”浅墨故意省掉了一些字眼,其实也差不多啊,她的身旁不也是宝宝身旁吗,不过是省略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