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谷一个充满了畏惧的存在,在世人口中这里是媲美血腥杀戮的修罗场,传闻阴暗的阎王谷中,白骨森森,每到夜深人静时到处是鬼魅幽魂。忍不住嗤笑,世间本就是以讹传讹的,又有谁知道除了历代的谷主,那条通向深谷的密道,一百多年都不曾被发现。
幼时的记忆在脑中有些模糊,只有深入骨髓的割心之痛犹如昨日,一次次被前任谷主丢进百毒浸泡的药水中,生生承受着从心口剜去一块肉般的疼痛,鲜血淋漓。前任谷主叫莫燊,是他把尚在襁褓的我从一堆阴森的坟墓场中捡回,取名莫离。
不知双亲的孤儿,对沉默寡言、骨子里的冷血的我来说不具有任何意义,父母,那么空泛的字眼压根就跟我茕茕孓立的身影毫无瓜葛。
莫燊,是个奇怪的人,嘴角随时都勾起完美的弧度,眼睛里却是看尽世事的平淡如水。即时是死亡的那一刻,我依旧从他儒雅的脸上看到淡如水色的笑痕,完美的不似一个离去之人的安然。奇怪的是莫燊从不允许我叫他师傅,这个古怪的现象一直持续到我十岁,那天,狼狈不堪的我颤抖着从药桶中爬了出来,瑟瑟发抖的穿上丢在地上的衣袍,却发现每天都在一旁扬着嘴角微笑着看我挣扎的莫燊不见人影。秋末的凉风吹打在脸上让我忍不住把头埋在单薄的衣裳中,小跑着赶回自己的木屋,翠色的竹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还夹杂着幽幽的笛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涌着远古的空寂朝我袭来。胸口扑腾的异常剧烈的心跳,让我呼吸一滞,我知道那是呜咽的声音一定是从莫燊的那把晶莹绝美的玉笛发出的,我曾经不只一次的无意间发现莫燊会对着那把精致的长笛子神情恍惚。竹海翻飞中一抹白色身影若隐若现,鬼使神差的放低了脚下的声音,屏住呼吸,缓缓的朝立在翠绿之中的修长的身影靠近。
“出来吧。”幽怨的笛声顿住,温玉般润泽的声音,透着丝丝凉意。
“莫燊。”我抬着头,仰望他,心口的跳动声异常清晰。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从乱葬岗中抱回来吗?”耳边的声音是压抑的激动。
我茫然的摇头,莫燊似乎很满意我的反映,踩着松软的竹叶,一步步朝我逼近,嘴角的弧度有些颤抖,第一次我觉得莫燊有了微笑以外的表情。“你的眼睛可真像那个该死的男人,勾人的桃花眼,就是这么把绣如骗到手再抛弃的吧。”阴暗而狠利的眼神是面对仇敌的凶恶。
我有些手足无错,莫燊的脸上扭曲的看不出一丝平和,我直直的透过莫燊灰暗的瞳孔,呐呐的换道:“莫燊你没事吧。”
莫燊白皙的手指抚弄着冰凉的玉笛,嘲弄的笑道:“有事?看来你果真愚不可及,我之所以把你从死亡之地抱回来,不过是为狠狠的折磨你,来祭慰我唯一的嫡亲妹妹。是你,是你的出生夺走了我唯一的亲人。”莫燊眼角紧缩,面似寒霜。
我的父母,或是眼前这个在血缘上是我舅舅的男子,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兴奋或悲哀,似乎他们之于我还不如原野上的一朵小小的一品红来的有价值。我凝视着莫燊,平静的似乎刚刚没有听到任何的讽刺,“莫燊,我回房了。”
脚下的步伐不急不慢,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身后是幽怨的叹息久久的萦绕着绿色的墨竹林。
两年后,莫燊去世了,在反噬的毒物的摧残下结束了他的生命,我淡淡的望着这个应该称之为舅舅的男子,默不出声,干涩的眼角没有丝毫的湿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冷血,但是我想也许这一生直到我的身体浸满了毒物,扭曲而死,我都无法体会莫燊那样浓烈的感情吧。
直到在我二十五岁那年,遇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若不是三年前对于“无色”的失误,我不会踏入寒锦山庄。隔着帘子的女子就是传闻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我不感兴趣的伸出手,探在女子的脉搏上,咦?我脸色一整,这样的症状像极了“暮蝶”,却又不是,似乎体内还有另外的一种毒物在相互抵触。我询问的看向慕昊锦,这个长的妖艳如女子的家伙,眼底是阴暗的深潭,“舍妹中的毒名为“断魂”。”
“断魂”?我感到心里有个角落蠢蠢欲动,一种久违的兴奋在催促着我去找寻这种我所不熟知的毒物。谁又知道冥冥之中,指引着我找到了一个愿意让我红尘相伴的女子。
初次见到浅墨儿时,她平静而坚定的仰望着我,唤道:“莫离。”在那样淡漠的如澄净湖面的棕色瞳孔中,我一愣,呆呆的挠了挠头,下意识的反问她怎么知道。
在带着笑意的眼眸中,我找不到一丝属于恐惧的光泽,在她面前我好似一个透明的人,即使威胁要夺去她的双眼,也不曾让她有一点起伏,仍是面色如常。
我想我是喜爱上了那样的一双眼睛,看见沧桑,经历轮回的淡漠,却是让我心中无意识的扯疼,我想要,想要尽我的努力去保护那样脆弱的身躯和盈满清冷光辉的双眸。
在知道她就是三年前被喂下我亲手制成的“噬心”之毒的白兰时,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悔不当初,是我把她本就羸弱的身体折磨的越发的虚弱。浅墨儿,只要我活着绝不会再让你遭受任何的伤害,即使是以命相护,也在所不惜,我在心中暗暗起誓。
从幽城的逃离到阎王谷的痴恋,这个女子让我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聪慧,这样一个瘦小的人儿创造了落花流水的传奇,更是不在乎世俗的当着天下休夫,这样的女子也许会被世俗所不容,但是,那又如何,即使背弃天下,我也永远站在她的身后不离不弃。
我的心因为这个女子而活过来,它会在女子被伤害时心疼,会在女子被辱骂是愤怒,会为女子的展演而欣喜,会为女子的决绝而赞叹,这样的女子清凉的如一块玉,需要自己的去怀抱拥暖。
浅墨儿,我要如何才能不再想念,你清脆圆润的一曲“笑红尘”,如何才能不一次次的回忆你一身红妆的绝艳,那样的赤色霞披在印在你眼波流转的脸颊上,火红的颜色,仿如浴血重生的凤凰,风华绝代。如何才能不去回想结发时,你坚定而决绝的眼神。
浅墨儿,我要如何去遗忘你琉璃一般的双眸,浅浅的载着令我欣喜若狂的爱意。如何忘记一张娇艳欲滴的小脸陈欢时的美好,雪白的身躯上我留下的痕迹。
浅墨儿,虽然终我一生,都不曾说过爱你,可是我知道,你懂我一如我明了你不曾开口的话语。情深似海,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浅墨儿,你不是无根的莬丝花,需要的不是躲在男人羽翼下,所以我默默的站在你的身后,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满满的心情。
此时我静静的坐在书桌前思忆,身体上的疼痛让我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跳跃的烛光像极了你眼中流转的光芒,我不住的呢喃:“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是一生的幸福。”浅墨儿,你说过我们的相遇是一生的幸福,可是为什么相知,想恋,却不能相守,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更早的遇到你。若有来生,我绝不会独留你一人来痛苦的承受这没有完成的长相守的誓言,浅墨儿,看来最后我还是伤了你的心,让你来亲眼目睹我的离去。
此时我终于明白了,莫燊临死前嘴角的笑意和划过眼角的一滴水珠。那是后悔没有守护住心爱之人的愧疚,一如我此时的无力。但是浅墨儿,此生我已无悔,遇到你是我最大的救赎,让我不懂情感的内心经历一次次的剧烈起伏,即使只是短暂的时日,我却能在临死前依然守护在你的身侧,生命的结束却不会斩断我的情愫,即使人逝去,我的情依旧与你红尘相伴。
外面的天黑的看不到星辰,我抬起狼毫,手肘上的沉重让我迟迟无法下笔,一滴黑色的墨迹在宣纸上侵染开来,晕出一片模糊。
“至爱妻浅墨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恐怕我已经于黄泉路之上,望我妻多加珍重,切勿劳心挂念,否则九泉之下也不能弥补弃你而离世之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