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看到牛奶,就会想起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让我去她的补习班写作业,老师没有收我的钱,我母亲那时候是农民工,每天搬砖,腰都直不起来,赚钱很辛苦,头发白了,背也弯了,当她听说老师没有收我们的钱,没有问我们要钱,觉得心里不安,怕老师为难我,给我穿小鞋。
在那个黄昏,母亲让我带着她,提着一箱特仑苏纯牛奶去见那位年轻的美丽老师。
那位老师听着我年迈的母亲带着口音说着一些感激的话,说什么也不肯接下牛奶,关上了门,我母亲把牛奶放在她门口,带着我走了。
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贫苦的农民工母亲,供一个天生蠢笨的女儿读书,你知道我的成长里有多么压抑吗?我对我学习的无力回天,对我母亲永远的亏欠。
那位年轻美丽善良的老师好像没有父亲,她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她母亲是学校的数学老师。
当我有一天在转角看见那位老师喝我妈妈提去的牛奶的时候,我在心里微笑,祝福着善良的人会有好报的。
那会儿特仑苏很贵,算是流行吧,广告打的也挺贵的,我们自己都不舍得喝,送给人家也是很有心了。
母亲应该不记得了,有次我去工地捡装瓦片的纸壳子,我好不容易把纸壳子收到了一起,我忙活了一上午,后来母亲来了,母亲说这是别人工地的,不是我亲戚工地的纸壳子,然后我就只能把我辛苦了一上午的成果拱手让人,母亲也不忍心我这样,哀求那个人能不能分点钱给我,那个人说不行,母亲跟我说没关系,母亲给我一点钱也是一样的,我心里明白这不一样。
当幸福来敲门,里面讲到的不放弃,我想,支撑我走到今天的,也是我父母对我学习的永不放弃,我说我还想读书,我没考上高中,我问父亲怎么办,我父亲也不懂,我父亲没读过书,也就懵懵懂懂的听亲戚介绍,送我去职业学院读书,我一直觉得读书是我们贫苦家庭的孩子唯一的出路,虽然我去的不是很好的学校,但我也觉得我的人生还可以拼一拼,觉得我的人生还有挽回的余地,觉得对人生依然充满希望。
我父母从来没放弃过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我父母以前跟我说,只要我想读书,他们就会供,哪怕我很笨,这也没关系,他们供我读一辈子都可以,可他们都快七十岁了。
我母亲以前搬砖供我读书,后来年纪大了,人家不要她做农民工了。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每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母亲总要披上衣服起身走出家门,去捡纸壳子,她说她要为我的梦想攒钱,她说我想读书,她要供我读书,我是她一次次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的强大动力。我每次和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想玩的时候都想想我的母亲,就玩不下去了,满满的,难以言喻的心酸。
她出门的时候,我总是在家里的监控里目送那个佝偻的背影,怕她摔跤,怕路太滑,我没有办法说服她不要攒钱了,我无数次告诉她,我们不缺那点钱了,我不读书了,我读书自己会赚钱了,我会处理好学校的事。
她的手机在地下室没信号,她在地下室捡纸壳子,折纸壳子,我总是找不到她,她总是不接电话。
你不知道我特别怕,我幻想过无数次一辆车子在地下室没看到她,就那么撞过去,或者夜晚的小区马路上,我不想说有多么没有安全感了。
在我打不通她的电话,那样彷徨担忧的时刻,我一次次走出家门,缓缓骑上自行车,用我夜晚里仅存的微弱视力,在昏暗的灯光下搜寻那个佝偻的背影。
我母亲佝偻的背影,就像镌刻在我心上的刺青。
我二十一岁的母亲节,中午十二点,我到家了,我母亲忙着给我做饭,说我爸没买菜,俩人动不动就对仗起来,很可爱啊,我回来的突然,没提前跟他们说。
我的同学里,有父母车祸,患病去世的,我还能摸着生我养我的人,我是多么幸福啊。
母亲节,我去到佑民寺祈福,看到母亲节为母亲祈福的布条,人家让我买,十块钱一条,我没买,一是没钱,二是我妈心里会不愿意,我妈赚钱真的很辛苦,能不乱花钱就不乱花了,我心意到了就行了,我有这个心就好,我相信佛祖也不会在这个事上怪罪我。
我回去的时候,还听我母亲说去卖纸壳子了,一百多斤的纸壳子压在一个八十多斤的小老太太身上,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今天是母亲节,她还要去卖纸壳子,我都说了我上班了,她就不要工作了,她说她要赚钱养老,她要这个那个,我真想跟她说,你有我就够了。
母亲节的时候,我看到人家说,还记得母亲小时候打自己吗?我回顾了一下,我母亲这辈子都没打过我,我母亲才不舍得打我呢,我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我总觉得自己举世无双,是自己永远的骄傲,是我父母永远的骄傲,哪怕我读书不好,我也仍是他们的骄傲。
我何以执笔?朱自清为他父亲写了《背影》,三毛为她母亲写了《背影》,浪一为他的母亲写了《圣洁的背影》,我也想为我的母亲写一篇叫《佝偻的背影》,这也像圣母的召唤,指引我卑微的心灵。
母亲节那天,我想,我回去看她,她也只是高兴一会儿,如果我能为她写下《背影》,她能骄傲一辈子。
我一次次背起行囊,去旅行,去看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风景,希望把最好的风景,最美的辞藻献给我的母亲。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心碎瞬间母亲给我带来的温暖与感动,这将伴随我的一生。
在我母亲生日的半个月后,我也终于伫立在住所的窗前,一字一句敲出了我母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