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早已倒了风向。
之前众望所归的白马王子没有获得灰姑娘的芳心,很多女生都表示不解,这简直是恋爱史上的悲剧,她们愤愤地说。
他肯定是给溪溪灌迷魂汤了。有女生表示惋惜。
……
一时间,班内闲言碎语不断。每一句话都撕扯着王沐晨的心。
所有人都开始倒戈,他的耳朵里总是能听到关于他的讨论。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前一段时间对院长儿子的过度赞誉寻找一个合适的台阶,谁都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搞不清楚,曾经的金童现在怎么换成了“道貌岸然”的刽子手。
作为这场战争的获胜者,王沐晨却久久高兴不起来。按理说,他应该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可是,直到现在,他们没有表示出过分的喜悦。他总感觉旁边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这不能不让他感到焦虑。
他不禁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结拜兄弟与自己诀别,已然形同陌路。他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他无法做出评判。曾经这个问题同样摆在八条的面前。他无从猜测他会怎么选择?要兄弟还是要爱情?至少现在,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他隐藏在内心的焦灼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拉过来他的书,在空白处写道。
他吃惊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感觉——女生的感觉”她噘着嘴趴在桌子上。
“你永远记住,我是最爱你的人,永远!”他拉着她是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长叹一声,掏出一本日记。
“快拿走,快拿走——”他扭着头,捂着眼睛催促道。
“切——”
“日记本恐惧症,你拿出来,我全身疼”他仍旧将手捂在眼睛上不肯放下。
“正经点,给你说正事儿”她一把拉下他的手。
一个叠成心形的信递到他的手里。
一看到那个心形,他就猜到里边的内容和爱有关,这是“惯例”。他没有拆开,甚至没有一点接收的意思,手掌依然摊开平放。
“这是什么?”他有点激动地问,“你写的?”
她没回应,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忧伤。
他停止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希望她给个解释。
“童欣冉写的”她满脸不悦地翻着手中的日记,似乎心不在焉地说。
他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没有着急拆开啊,这要是拆开了,今晚估计过不去了……
他将信塞到日记本里,“请大人将两颗炸弹一起安抚好,以免伤害无辜”他诙谐地说,试图缓解一下她的忧虑。
“王八蛋——”她推了他一下,他顺势撞在墙上。
“哎呀——哎呀——好痛!”他佯装疼痛想博得一点同情。
“撞死你活该!”她白眼诅咒他。
“信我看了,挺动情的,我要是男生我就答应她了。”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说,“撞哪了?”
他趴在桌子上,任由她抚摸着他的头发。
“为什么给我说这个?”他问。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依然说着自己的话题。
“欣冉是我最好的闺蜜,你和八条闹成这样,我也有点害怕……”她将手抽了回去,继续翻弄着那本日记。
此刻,他明白了她转交这封信的原因。信件肯定是在他们好之前托她转达的,她自行扣留了。看来真是一见钟情啊。他兴奋地想。想到这,一股甜蜜温软的小溪流过他的心,他打了一个幸福的冷颤。
“要不要我给她写个回信”他突然说,“这样会不会显得更真实点?”
她瞪了他一眼,“现在写还有必要吗?”
“也是”他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了笑。
看来,他们两个人面对着同一个烦恼。爱情与友情为什么不能兼得呢?哪一个是熊掌啊?他禁不住在心里发出几声长叹。他扭头看了看八条,八条托着头在思考着什么,不用猜测,谁都能看出来他写满脸的忧伤。
他的心里涌起莫名的躁动,里边什么都有,爱情、友情、亲情、学业、愧疚、伤心、激动……多种感觉赶庙会似杂糅在一起,他无法判断,更无从寻找解药,他闭上眼睛,任由心里横流碰撞。
“你看看我的日记吧”她把日记推到他的眼前。
他赶紧捂住眼,“不看,不看,赶紧拿走!”
“你少来!看!”她伸出手威胁道。
“这不是我要看的,我是在你的淫威下被迫看的啊”他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王八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推了他一把。
他故伎重演佯装受伤,换来一阵温柔的安抚。
打来日记的那一刻,血液开始蠕动,时而前进,时而停止,时而倒流。呼吸也变得紧促,一切都变得不再顺畅,他的心在颤抖,他的手也在颤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知道,日记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小小的心脏里一时盛不下那么多幸福。他需要慢慢消化。
日记里的她是真实的,没有任何伪装。像个出生的婴儿,站在他的面前,他一眼可以看穿她所有的防备。
幼年丧父,全靠母亲抚育她和两个哥哥,大哥长大后供养二哥上学,结婚,然后就是大哥二哥一起供养她。
他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种怎样的不安,也许,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无法触及。他终于明白,她的“无所谓”就是她披在身上伪装自己的盔甲,她害怕自己一旦认真起来会受到伤害。她害怕收到伤害。
……
她的日记里有记录着她的思绪万千,记录着她的冷热酸甜,记录着她的坚强,记录着她的软弱……
看完之后,他越发感到沉重。
他看完日记,将日记合上,在里边的空白处写上一句话:
亲爱的溪溪,请你永远记住,也许我不是完美的人,但我肯定是最用心的人。
她看了看,嘴角略过一丝笑意。
“你不觉得缺点什么?”她轻轻点了点那句话。
他一脸茫然,“缺什么?”
“这是哪个王八蛋的废话,我看不出来啊”她带上眼镜,反复查看。
“好好,稍安勿躁,让我替你找出那个王八蛋来”他拉过本子,笑着。
他早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将这个“王八蛋”这个词语运用到如此纯熟的地步。
他签上字,看着她,“要不要按个手印”
“好!”她笑着说。
他将手指伸进嘴里,她一把拉住他的手“拉倒吧,太血腥了。”
“不舍得?”他赖皮地问。
“切”她的脸上荡起一抹绯红。
“嘿!纸条!”李司文踢着王沐晨的凳子埋怨道,“你们能不能消停会,下次记得贴邮票啊”。
“谁啊?”她将脸贴过来。
“陆谦”
第一、你时刻不能忘记你是来干嘛的,好好想想大学!
第二、必须要杀人诛心吗?
看过即焚,勿回。
他将纸条塞到桌兜,“学习吧”。
复读班的生活几乎是今天复制昨天,昨天又复制前天。每个学生都埋头苦读,迎接着苦尽甘来。
相比较其他学生来说,他是幸福的,他有爱情的滋养,心也不至于在这即将到来的冬季太过于干裂。同时,他也是幸运的,他有这样一个朋友站在身旁提醒着他,鞭策着他。
晚自习结束后,他依依不舍地将王林溪送到宿舍,等她上楼趴在窗户上挥手致意,他才倒退着离开。
“妈,我上楼了啊”。每天都是这样,走到楼梯口就给父母报个平安。
“沐晨,你等一下——”父亲声音有点沙哑。
“孩子还小,你叫他干什么?”母亲有点着急地说,“没事,你上楼吧,不要学习太久!”
他感觉不太对劲儿,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爸,咋回事啊?”他担忧地问。一定有事,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有一点异样都能觉察出来。
“没事,你上楼学习吧”。母亲推着他出门,扭头对父亲说“孩子还小,你别拉他后腿”。
父亲没回答,低着叹气。
“哎呀,说吧,什么事情啊,不说,我不上楼学习啦”他将书扔到床上。
母亲看看他,又看看父亲,似乎不知道如何说起。
“爸,你说——”王沐晨看着父亲。
他的心里敲起一阵急鼓。他已经十八岁了,按照法律上来说,他已经成年。他知道,自己家庭情况,父亲下岗,母亲无业,两人合伙开着一个门市,也几乎天天赔钱。想到此,他就禁不住恨自己,他无能为力,除了谴责自己,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感觉到父母的为难情绪,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沐晨,你也大了,这个事情——”父亲欲言又止。
“哎呀,你说啊,想要急死我啊”他的内心里其实是纠结的,他一方面害怕灾难来的太刺激,一方面又急于知道真相。
“咱们家的低保——停了”父亲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似乎他是家庭的罪人,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痛苦。
他知道,失去低保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这真是一场灾难。每个月650块钱的低保金,虽然说不多,但怎么也能勉强糊口。这就像是一个深渊里的梯子,他们一家人可以借助这个梯子爬到洞口,可以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不是好好的吗?上个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可是,今天——”母亲伤心地说。
局促的房间内一片安静,只剩下有节奏、跳动着的心。
王沐晨突然想到了八条,今天的事情应该和他有关。杀人诛心,人死了,诛心又有什么用呢?
“你要不问问你那个同学”母亲试探性地问。
他知道母亲让他问朱子筱,可是,他怎么开口呢?
“他爸爸不是民政局长吗?”父亲问。
“不问,不问,爱给不给!”他一把抓起书向楼上跑去。
他无心学习,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这个结果意外吗?不意外。虽然他的脑子还尚未思考到如此恶劣的后果,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它难以接受。既然可以接受,那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呢?他问自己。
他不知道,他想不明白,和父亲一样的下岗职工都能享受低保,为什么他们却不能呢?
仅仅是因为他与八条之间的爱情吗?
民政局的原则呢?
他的脑海里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游乐场旋转木马,转过去又折回来,木马上下颠簸,他有点头晕,他想吐。他趴在垃圾桶上,用手扣着自己的嗓子,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眼泪滴落,他无法辨别这是痛苦的泪还是懦弱的泪。他绝不允许自己这样,他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脸,“冷静!冷静!”可是,滚烫的泪水依然无法停止,他跳到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抓着枕头,用尽全力,想要把搁置在半空中的苦闷挤压出去。
受到挤压的痛苦开始变得狰狞,它在身体里肆意狂狼,它在血液里膨胀……
他想呼喊,他想咆哮,他想奔跑……可是,理智命令他压低声音,将所有痛苦再吞咽下去。
头上的热汗和脚下的凉意将他分成两段。
他同时感觉热和冷。
……
迷迷糊糊,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和她去山上游玩,他跌进一个枯井,他拼命呼喊,可是,自己发出的求救声竟反过来嘲笑自己,哈哈……
他的面前,一条毒蛇正朝着他吐着信子……
他醒了,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一点……
他坐起来,又想到了那个梦,没人帮助自己,那只有等死吗?他问自己。
忽然,******跳崖的画面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即便是死,也要壮烈地死去!
窗外,孤月高悬,一阵风吹过,月影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