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齐国公府的省政府和议会代表并没有就此散去,而且聚集到刘会长的家里,在随后的会议上他们首先讨论的就是将领的任命问题,除去贺飞虎以外,他们心目中缺乏合适的人选。低级军官、士官好办,可以靠高强度的训练获得一些,但能够指挥几千、上万的人就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
“只有齐公的旧部条件足够,可是他们都不可靠。”江西于大夫担心又是花钱给别人做嫁衣,虽然卿院制定了不少限制性军法希望能降低军头对军队的控制,但是如果对方不遵守那不管什么制度都没用有。
“其实那帮也是一群败军之将,齐公自己都说过他们不适合为将,所谓经验就是跟着吃过一、两场败仗。”
“可那怎么办?”除了卿院的问题外,党派问题依旧存在,卿院里各党都不愿意赤膊上阵地提出人选,万一战败了这会导致在党争中处于无限的被动,可想而知敌对党派会把战败牺牲的责任一股脑推到自己头上来,所以所有党派在权衡利弊后,觉得还是让齐公独断将官人选最好:“齐公任命的人打败了,他有齐公和朋友们护着,我们推出去的人要是败了,那提议人就得跟着一起倒霉。”
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在座的人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需要同舟共济,而且要分担责任,最后决定由总督负责提议本省军队的领导人,然后卿院批准:“以前的就算了,以后的再组建的军队都要先在本省内成军一段时间,才能交给人带走。”
“要是李顺那边有几个将军投降我们就好了,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苦恼了。”福建总督忽发异想。
“哪怎么行?”
“怎么不行?如果我们占上风的话,其实降将更可靠,没资格勾心斗角只能拼命立功打仗;而且北方降将带着南方的兵,也肯定老老实实的不会有异心。”
说来说去,有人不禁感慨:“要是许将军投降卿院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把军队交给他带。”许平和齐公手下那帮仇深似海,若是用来保卫卿院一定很好用,还不用担心南方官兵跟着他造反。
“可是许将军是不会投降我们的,这个念头就不用起了。”卿院并不反对军方对许平嫡系的清洗工作,在卿院看来这些跟着许平打天下的人都是最危险的敌人,对李顺和许平忠心耿耿,而且若是李顺战败也会心怀不满。但如果只是许平培养出来的中高级军官,千儿八百的卿院并不觉得是种威胁,相反说不定还能帮着制衡现在的军中势力。
“刚才我一直在想的是,”一直没有积极参与讨论的缪大夫冷不丁地提出一个新话题:“我们是不是应该支持齐公彻底消灭李顺?”
这个问题没有引起什么惊呼声,实际缪大夫的问题击中了不少人心底里已经盘旋多时的疑问。
“或许不应该这么快。”缪大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在我们有把握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卿院前,不要让李顺完蛋得太快。”
“齐公似乎对李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广东总督低声附和道:“我觉得齐公对消灭李顺也不是很积极,特别热心的是他手下的那伙儿人。”
“是啊。”这话引起了几声赞同声,顿时大家就替自己卸去了背叛罪名,让这个罪名压在心头总是不太舒服。
“不管齐公现在怎么看,当初成立卿院就是为了对抗李顺的威胁,为了防止手下人欺上瞒下,为了保住朝廷社稷;而如果李顺完蛋了,威胁消除了,手下人欺上瞒下也不会让朝廷社稷倾覆了,那卿院还有什么保存的必要?”缪大夫有点不自信地说道:“齐公手下那一帮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们觉得我们就是一个筹银、筹饷的工具,以前李顺压力大时还让着我们,现在战事顺风顺水,他们对卿院揭短就很不高兴了。就是齐公本人,将来天下太平了,国泰民安了,齐公的心思就不会变吗?”
在座的人不少都开始不安起来,包括总督府的官员在内,他们一切的权利都来自于卿院,除了福建总督外,其他总督和齐公都远远称不上熟悉,就比如广东总督差不多能叫出省卿院每一位大夫的姓名,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拜见齐公,而其他有几位总督还不如他呢。
“如果李顺还在的话,”吕大夫接着缪大夫的思路说道:“那么威胁就没有消除,如果没有了卿院李顺就可能会反攻倒算,这样就不太可能来找卿院的麻烦。”
“可这个李顺到底要多强、多弱呢?”有人指出如果李顺太强大,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北方的恢复,说不定会发展到威胁南方议会生存的地步,而且如果有一个强大而且充满敌意的邻居在——李顺肯定不会放弃统一天下的,那么就意味着南方还要维持高昂的军费支出。
“肯定不能让他们十分天下有其八。”
“把他们赶过江北?”
“当然得把南京拿回来,但是不是还是有点强?”
“赶过淮河怎么样?”
“秦岭、淮河一线,倒是南北平衡的分界线,不过自古看来,光是这样还是威胁,而且北方会贼心不死,国家还是要花钱养大量的军队。”
“诸位,”缪大夫又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已经理清了思路:“首先:如果卿院拥有忠于自己的军队,能够随心所欲地停止不服从卿院命令军队的供给,或是解散那些居心叵测的将领手中的军队的话,李顺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大家都承认缪大夫说的不错。
“但是眼下我们达不到这一步,所以就指望卿院的敌人不要攻打我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卿院的敌人不会攻打我们呢?”缪大夫问道。
“在攻打卿院会让他们和我们同归于尽的时候。”作为多年的敌人,吕大夫和缪大夫的思路越来越趋向一致:“所以要想让李顺对我们有用,那它的力量就不能太差,敌视卿院的人发动内讧后李顺得能对他们构成威胁,这样他们才不会轻举妄动。”
“没错。”大家都同意这样的分析:“如果有一个短小精悍的李顺,那么卿院安如泰山。”
但这个李顺还是要尽可能地弱小,南方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才能让它不会起发动统一战争的念头,最后众人商议的结论是,若是把李顺主力击溃,然后限制在陕西、山西、河南、河北、辽东一带再进行和谈,那么暂时就会起到既有威慑力,又不至于妄想统一中国的地步。
当然卿院还是要努力改革军队,没有反抗的实力李顺存在也帮不了卿院,而如果实力够强李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刘会长家这一晤就是五天四夜,第二天还去将浙江临时卿院的几个领袖人物找来密谈,东林党党魁陈子壮随后也加入了他们——最开始东林党出于在大明养成的传统智慧,决定不掺乎到向军权伸手的阴谋中去,齐公最开始的态度被怀疑是“引蛇出洞”。在陈子壮得知会议过程后,他急急忙忙地加入到卿院秘议中来分一杯羹。
五天后六省议会和五省政府达成了多项协议,其中也有大量的内部妥协案,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军队非党派化。各个党派都不能试图组建党卫军,或是把某支军队发展为党卫军,以避免党派最后动用武力来达成他们在议会里达不到的目标。
围绕达成军队国家化这一目标,三大党形成了对几条法律的共识,比如:军队可以询问一个军人是否忠于总督府、省卿院,并且有权根据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进行没有限制范围限制的人事调动——比如开除一个军人完全可以根据“他不发誓效忠卿院”这单一理由;但不可以询问一个军人对党派的观感,就是一个将军都不可以询问一个士兵他会在选举中投票给谁,更不可以作为任何人事调动的理由。再比如:军队的指挥权最后确定交给省政府而不是省议会。诸如此类的提案,各省卿院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提出并进行表决——三大党既然达成协议,通过应该不成问题。
最后还有一个向军队中派观察员的问题,观察员有助于卿院了解军中动态,但是卿院同样有党派之争的担心。好比若是发现贺飞虎倾向保民党,那么工党和东林党的观察员可能就会倾向贬低他,而出身保民党的观察员则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若是排除一个团体可能会比较公正,但是卿院里党派众多,有的省甚至还有十几个党派存在,这人选问题会变得非常麻烦。扯皮不用说,而且明显只有一百五十人的卿院不可能为一个将领派出十几个议员组成的观察团。
……
赶到江西上任的一天,贺飞虎就遇到了一个江西卿院的大夫。
“贺将军,鄙人任红城,江西省卿院议员。”现在卿院中的大夫几乎没有人还在用号,甚至连字都没有了,这首先是出于亲民的需要,毕竟绝大多数选民都是没有字号的,拒绝用字号更容易拉近和选民的距离;其次字号容易让选民混乱,毕竟选票上写的是名,要是选民明明想投给你却记错了名字那真是亏大了。
“任大夫。”贺飞虎还不是很清楚对方要来自己军中做什么。
任红城告诉贺飞虎,他在卿院内的工作已经暂停,未来一段时间他将在军中观察贺飞虎的整军工作。同时任红城还通知贺飞虎,将来第十一师出征时他都有可能陪同出发,毕竟这个师江西籍的志愿兵占绝对优势,军费也是江西省给的拨款,江西省卿院和总督府理所当然地自认拥有这个师的所有权。
“锦衣卫!”听完对方的自我介绍和工作性质说明后,贺飞虎脑海里立刻蹦出了这三个字。
“如果要打比方的话,鄙人大概相当于以前的监军,不过鄙人不是锦衣卫,”任红城笑着对贺飞虎说道:“鄙人绝不会干涉将军的任何指挥,鄙人更没有权利取消或下达任何命令。”
这权利听起来确实比监军低很多,贺飞虎心中的提防之心略去。
江西卿院各党达成的妥协案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观察员没有任何军权,只是一个卿院在军中的眼睛。
如果观察员不能对军队施加任何影响,那么即使不是本党成员出任也可以放心一些。
这个影响除了实际的权利,还有一项就是报告的权利,以往将领一向是巴结奉承监军的,卿院经过研究认为:除了他们手中的权利外,更重要的是将领不知道监军到底都写了什么,这种未知性给监军很大的地位优势。
“鄙人会向卿院打报告,但绝对不会打小报告,”任红城进一步说明道:“卿院明确命令鄙人,所有给卿院的报告都要事先交给贺将军看过,包括本人对贺将军的任何不满都要经您过目以后才能上报给卿院。”
“哦?”贺飞虎对此显然不是很理解。
“卿院给鄙人的命令是观察军中,但鄙人不是军人,很多东西可能会误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卿院要求本人的报告事先交给贺将军过目,只有贺将军签字证实已经看过的报告书,卿院才会接受,而且贺将军可以在鄙人的报告后附上您的修改。有些东西鄙人可能误会了,贺将军可以进一步向卿院说明,让卿院更好地了解十一师的情况。”任红城把一份具体的说明书交给贺飞虎,这份说明书里卿院详细告知了它派出的观察员的权限:“如果贺将军认为鄙人失职,可以要求更换观察员,卿院会派人下来进行调查。”
“最后还有一份,”任红城打开一封江西卿院给贺飞虎的信,大声读道:“任红城是江西卿院东林党大夫,江西卿院建议贺将军,即使内心极其厌恶东林党也应该对保民党、工党和其他党派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反过来歌颂东林党的丰功伟绩将极其有利于任红城的报告态度。”
“这是什么?”贺飞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是卿院给将军的信,命令鄙人读给您听,”任红城微笑道:“不过与其说是写给将军的,还不如说是卿院写来提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