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忻州的顺军先锋很快抵达代州城下,守将周遇吉丢下城池突围逃向位于顺军攻击方向背后的宁武所。
“周遇吉还打着朱明的旗号吗?”李自成问道。
“是的,他仍拒绝投降。”
周遇吉已经避开了顺军的锋芒,让出了通向京师的大道,在以前历朝更迭时,这种做法是屡见不鲜的,不过在大明就很新鲜了。因为除了周遇吉以外,山西其他明军连躲避锋芒都不做,直接接受了李自成的委任成了大顺官兵。
在黄石的世界,为了证明崇祯不是倒行逆施到丧尽军心、民心,满清文人对周遇吉这唯一只是让出大道却没有彻底投降的明将大加称赞,以便给多行不义以致自毙的崇祯遮羞。诸如:洪水决口、有几座山自动升起以保护周遇吉的墓,或是只坚守了一天的宁武给李自成造成了几十万人的伤亡等。作为一个弃城逃跑的武将,能得到这样的歌颂是很不错的——毕竟在黄石的世界里,当顺军进攻明军时,这是仅有的一点报效崇祯的抵抗。
如果真是实力雄厚,李自成大可像前朝更迭时一样,对这些观望将领置之不理。现在皇帝还在京师,对方就在躲避顺军的主攻路线,那等到攻破京师、擒获皇帝时,这些将领的抵抗意志自然会不复存在,黄巢当年还主动号召唐军将领避开他的锋芒。不过在目前的局势下,李自成无法容忍背后有一支仍打着明军旗号的军队,只有几万嫡系军队的大顺无法在后方留下一支可靠的监视部队,李自成必须扫清一切不肯投降的明军,否则主力一旦离开,就等于把退路又送还给明军:“调头,我们回头去打宁武。”
顺军倒转身取宁武的时候,许平辞别李自成,带领一小队卫士继续向东。
“大师,送到这里足见盛情,请回吧。”和顺军分别以后,只有没有兵权的清治陪着他又走了一段,许平不希望清治陪着他冒险,便想请清治返回顺军营中:“若是有缘,我与大师还能相见。”
“若是有缘……”清治微笑道:“贫道乃是闲云野鹤,以后又要云游天下了。将军日后位高权重,恐怕也没有时间再到民间了。”
没想到清治这便要离开顺军,许平有些吃惊,这么多年下来,他觉得清治应该可以站在大顺王朝上层人物之侧。
“当年贫道刚见到将军的时候,将军杀心难抑,眉目之间满是戾气,后来贫道得知将军原本是黄侯属下,又受了顺王的委任。贫道便想,恐怕天下又多了一煞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将因将军这头食人猛虎而遭难。”
许平没有说话,而是又深深一躬,向清治致谢。
“能在许州与将军重逢,那是贫道的命数使然。若顺王是真龙天子,那贫道这几年来见到的也都是天上的星君、神人,贫道日夜修炼,图的便是有一天能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现在已经和诸位星君混熟了,还是该回去好好修炼的。”清治有着很朴素的“自助者,天助之”的思想,他担心如果自己功夫不够,就是天界上的熟人也没法帮他的忙:“就连黄侯这位武曲星君,将军不也带贫道见过,混了个脸熟么?”
听到这里许平也笑起来:“如此说来,我与大师必有重逢的一天。”
“是啊,贫道希望在天界相遇,而不是这凡尘。明廷天命已绝,三百年内破军星不会再次下凡,有贫道在,能和将军聊聊这一世的经历,也能解解闷不是吗?”
“正是,”许平又是拱手一礼:“大师,末将告辞了。”
“去吧,许将军,无论此行将军成败如何,破军星都会再次陷入沉睡。将军若还有复出之时,那也会是以大顺的武曲星身份,而不是大明的破军星了。”
……
虽然顺军还没有抵达大同府,不过这里的地方明军已经得知姜镶带着四万军队尽数投降了李自成,许平抵达后,受到明军的百般阿谀,。
顺军一日下宁武的消息传来。周遇吉的前车之鉴,使那些心存迟疑的山西明将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立刻表示会毫无保留地投降,绝不会首鼠两端、抱着观望成败的心思。
许平沿途见到的明将,无一例外地苦苦劝他不要去京师,虽然他们看出许平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劝说而改变主张。将领们认为这是自己眼下应尽的礼数、必要的应酬,向未来可能成为大顺重臣的人表明他们的担忧与忠诚。
离开灵丘的时候,沿途将领们馈赠的礼物许平就拿不动了,贴身卫士每人都带上了几个大包小包。许平赶到广昌门前,向打着明朝旗帜的城池自报家门:“我乃大顺使者许平,要前去京师求见明帝。”
城门楼上的守军把许平的话报告城内后不久,紧闭的广昌大门突然打开了,一彪骑兵簇拥着个身穿大红战袍的武将冲出城来。
急行到许平面前,武将滚鞍下马,冲着许平的坐骑使劲磕头:“末将……叩见大将军。”
“先别急着投降。”许平一路上见多了这种事,连忙伸手拦阻道:“吾主顺王还没有到,将军稍安毋躁。我现在是使者,要去京师,将军先帮我安排一下公文关防,再当两天明臣,等顺王到了再降不迟……”
“遵命,遵命……”许平说话的时候,广昌守将一个劲地叩头应是。但不管许平好说歹说,他坚持要投降,而且是刻不容缓地立刻投降。
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广昌的投降后,守将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士兵们就欢呼着给广昌换上了黑旗,地方官身后跟着广昌的缙绅,他们的背后是更多的百姓,夹道欢迎许平一行人进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听上去比战场上的枪炮还要嘹亮。
广昌地方官和守将又是一番苦心地劝说,许平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执意继续前往京师。许平不由分说,把沿途文武硬塞给他的礼物统统塞给了广昌地方官,让他先代为保管。
推辞不得的地方官含泪收下了许平的东西,第二天和同样满含热泪的广昌守将一起把许平送出城门十里地,才惆怅地返回。
“赶快把旗子都换回来。”回到广昌后,守将马上又把大顺的黑旗降了下来,许平此去生死未卜,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没有人记得广昌忠心效劳的投诚场面了么?所以等顺王的前锋来了,广昌得再投降一遍。
此时地方官也把缙绅重新召集起来:“大家表现的不错,不过仍然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幸好我们还有一次机会,这次一定要比上次更好。”
指着一个前排缙绅,地方官叫道:“你笑得太傻、太假了,要发自内心地笑!”地方官做了一个双手捧心的动作,质问道:“发自内心!你懂不懂?等顺王到的时候,你还这么傻笑会害死大伙儿的!”
……
离开山西边境,许平从保定府进入直隶,直到紫荆关前一路上许平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他和几个卫士都身穿黑衣,但沿途明军的岗哨一概装没看见,反倒是百姓多有上前来询问的:“你们是大顺的兵吗?你们真的是大顺的兵吗?”
到紫荆关报上名号后,许平如释重负地看到到底是直隶的军队,守将虽然同样出关拜见,但并没有提到投降的事情,许平也很小心地不在这个问题上逼迫他。
紫荆关的守将再三向许平告罪,现在他还是明将与大顺乃是敌对状态,所以虽然是使者但仍然不能请许平入关过夜,为了表示他深重的歉意,紫荆关的守将亲自在许平住的帐篷外站了一夜的岗。第二天紫荆关守将派出一队精挑细选的精锐骑兵,敲锣打鼓地护送大顺使节前往京师。
不等许平抵达易州,定兴、涞水、易州的三位地方官就一起出现在前面,三位大人跪迎在道边,见到许平后不等他发问,就一起嚷嚷道:“下官叩见大将军。”
“不会吧,这里可是直隶。”许平见地方官又要投降,心中哀叹了一声,口中无可奈何地说道:“三位降得未免也太早些了。”
这话一出口,许平立刻从易州知县的脸上见到一阵惊恐,他连连磕头:“大将军恕罪,只是下官听说,大将军这次的身份乃是大顺使节,不知道大将军还要招安下官等。”
“我没有要招安几位大人,”许平一听顿时有了精神,连忙答道:“三位大人不降么?”
听到这声问话后,另外两个地方官的脸色也变了,他们对视一眼,还是由易州的出面:“顺王顺天应人,以有道伐无道,解民倒悬……”
“你们到底是降还是不降?”许平听得糊涂起来。
虽然知府交代过要统一行动,但是易州知县闻言后觉得这关终究要过,把心一横:“大将军要下官怎么做,下官就怎么做。”
而此时涞水的则吼出来:“下官降了!”
“你们先别降!”许平赶快道:“我需要关防文书,好去京师,三位大人帮我准备一下吧。”
“遵命,遵命,”三个人先是连连应是,但最后还是加了一句:“知府大人敢请大将军移驾保定,知府大人得知大将军虎步直隶,本想立刻赶来,怕赶不及所以先让小官们在这里迎接。”
“可是去京师是这条路,对不对?”许平马鞭一扬,指着向东北蜿蜒而去的大道:“保定府不是在南面吗?”
“大将军明察秋毫,下官不胜钦佩仰慕之至,”明朝的地方官大声称赞道,由于没有投降所以导致身份上的问题让这个官员仍然需要注意用词:“大将军此番出使下邦,知府大人担心下官们没见识失了礼数,再说,此去京师的关防,也还是由知府大人来开最为得体。”
……
最前面的锣鼓手一面把手中的家伙敲打得惊天动地,一面扯破了喉咙勒定行人尽早散开让开道路;面无表情的衙役们都是地方官挑选出来的衣服架子,他们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许平的马前;两侧和背后,是虎背熊腰的紫荆关精骑,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道路两侧的行人,警惕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在树木和草丛间搜索着任何可疑的身影;三个地方官徒步跟在许平的左右,一脸的紧张和不安,好像随时准备扑到许平身上,替他挡开袭来的暗箭和飞刀,他们把地方的公务都抛下陪着许平前去保定府——这是许平在大顺地盘上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威风和排场。
终于抵达保定了。
一个身着大红明朝官袍,头带双翅乌纱的官员,同样跪迎在通向保定城的大道旁,见到这个官员后,无论是紫荆关的骑兵还是直隶境内的压抑,都识趣地让出了一条直通向许平的道路。
“贵使亲临,下官有失远迎,望贵使千万恕罪。”保定知府在许平马前一口气磕了九个响头,才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躬着身给许平带路:“下官已经为贵使准备好了驿馆,还有一顿粗茶淡饭,请贵使移驾跟下官来。”
晚宴堆在自己面前的无数道菜肴中,许平能看出个大概材料的不超过两道,就是这两道菜,他吃起来的时候也感到完全不是自己所知的猪肉和鸡肉味道。
“贵使,”保定知府已经把关防为许平准备妥当,当着陪坐的满堂文武官员和缙绅,他大模大样地掏出两件东西:“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贵使笑纳。”
一个盒子里据说是千年的老参,是不是许平不知道,他连五十年的参须都没见过,不过这已成人形的参一亮相就引起了不少惊叹,还有据说是南海来得夜明珠,这还是许平第一次在真实世界见到这种他只在西游记这本书里听说过的东西。
……
晚上回到自己的官邸,知府和夫人说起今天的情形,笑道:“大将军果然是个粗鄙武夫,将来之事易耳。”
“老爷不是还准备了四个胡姬么?”保定知府夫人问道,为了这四个肤色有白有黑,头发或金或银、眼睛或蓝或绿的女子,保定知府真是下了血本了,不知道扔了多少积蓄进去。不过生逢乱世,夫人也觉得不能光心疼钱:“花那么多功夫收拾妥当,怎么老爷又舍不得了么?”
“什么叫舍不得?”知府失笑道:“要是大将军是来受降的,我送他还怕他不收呢,可是他这次是出使,是要去京师的,朱明的那个皇上……唉,脑子不好使的。”知府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