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曲折，没了马，到终点的距离似乎更加遥远。周身是安静祥和的树林，天空一片蔚蓝澄澈。雪妖消失之后，风雪归于平静，周身气温渐暖，让人心旷神怡。
秦梅拉着阿淮的手，见面之前，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却发现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嘴巴却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这段时间，她经历了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从师父被害，到发现世界的组成，仙魔，灵力，这些词语曾经离她如此遥远，如今却近在眼前。
“梅儿，你若是累了，我可以用藤蔓带着我们直接过去。”阿淮语气中带着温柔。
“不必，若是到那之后我便要失去记忆，那在此之前，我想和你多花一些时间在一块儿。”秦梅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毫不掩饰喜爱之情。
他笑了笑，脑海中却想起了另一张脸。那张脸和秦梅有几分神似，却属于另一个名字，宁怜月。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他记忆痛彻心扉的回忆。
“阿淮，你为什么喜欢我呀？”秦梅问出了这个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阿淮身为妖，没有理由会遇到自己，童年的相遇，似乎像是计划好的一般，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
“因为我叫阿淮啊，你忘记揽香阁院子里那棵槐树啦？”他温柔地笑了笑，“那就是我的真身。”
“咦！原来是这样？”秦梅一脸惊讶，“可你是怎么被弄到揽香阁去的呢？”
阿淮叹了口气，“槐树寓意吉祥平安，况且千年的槐树通人性，于是我从王城城郊被移到了揽香阁，可惜，那些吊死在我身上的女子似乎不那么平安呢。”
“吊死？”秦梅不解。
“那是在你来揽香阁之前的事情啦。”阿淮想了想，说道：“青楼女子的出身多半不如人意，加上揽香阁一向出重金招揽，因此其中的女子比其它青楼要多出不少。
作为青楼女子，大部分并不像你师父有那么好的运气，美貌并非永恒，待到人老珠黄被抛弃的女子并不在少数，还有就是逃跑不成，又不堪受辱的女子，誓死捍卫尊严，于是自缢便成了选择。”
“可是服毒不是来得更安稳些吗？”
“婆婆平日里都会派人监视着各个姑娘们，三餐饮食都在她的管理之中，毒物更是不可能出现啦。”
秦梅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贪图享乐的男人，也不会酿成这么多悲剧了吧。”
“是啊，不过在妖族之中，往往以一生只爱一人为准则，就算生命绵长，也依然不变。”阿淮宠溺地摸了摸秦梅的头，“所以不用担心，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
秦梅脸颊飘上两朵红云，“可是，我是凡人，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
“那我也会陪你终老，若是你修了仙，我就等你到你回复记忆之时，与你再续前缘。”阿淮语气中带着认真，毕竟千年前酿成的大错，今生今世他都不愿再次发生。
对于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离不弃的陪伴，和忠贞不渝的爱。
“阿淮，我还是不明白，世界上好看的妖那么多，你为何非要喜欢一个凡人呢？”
“因为我才刚化为人形啊，而且在妖里面也不算是厉害的，梅儿，难道你嫌弃我是妖？”阿淮做出一脸伤心的样子，秦梅觉得着实有趣。
“才不是嫌弃你，是怕你嫌弃我……”
“哎！打住，秦梅大小姐虽是一介凡人，却精通琴棋书画，才貌双全，身姿如天仙下凡美不胜收，是凡间不可多得的佳人，我这区区小妖，能够得到您的青睐，已是三生有幸。”
秦梅被逗得笑起来，她都快忘了这位“唐家少爷”可是伶牙俐齿得很，一时间烦恼和忧虑都被抛在脑后。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秦梅也了解了许多妖族之事。原来项如天在妖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其母亲为妖族所生，而他不仅有着与生俱来的巨大灵力，如今已修炼成魔。
流轩道人常常猎杀许多修行之人和妖族来增加他的修为，如今项如天将流轩杀死，也算替妖族出了一口恶气，若是来日项如天登上王位，非但人族的统一将至，连人族与妖族的统一都成为指日可待之事。
秦梅难以置信，自己立下誓言要消灭的对象，居然成了一统天下的希望？她有些迷茫了。
“阿淮，难道我要复仇，是错的吗？”
“梅儿，世间的事怎么会有对错之分呢？我们不过是在不断地做选择，以求不愧对自己的内心。”
秦梅点点头。
阿淮看着她执着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忧虑，他当然知道暮云合劝她修仙的目的，是为了压制她前世的记忆。千年之前她就立下毒誓，每一个轮回都转世为人，尝尽人间辛酸疾苦，
而这一世，正好是一千年，若是按照她的誓言，此生便是将怨气释放的时候，只不过如今她还未觉醒，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将她引向修仙的正途，不仅让她忘记今世的记忆，就连前世的记忆都不给她想起的机会。
如此一来，这一世只要平安度过，如她所愿，妖族就能逃过一劫。
哪怕，她会忘了他。
事关妖族的生死，他必须顾全大局，哪怕…会失去她。
——
王城，皇宫，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在刺眼的阳光下，整个宫殿金碧辉煌，华丽万分，但项如天从未喜欢过这个地方，虽然它美得雄伟壮阔。
母亲的模样在记忆中未曾模糊，虽然有乳母，但很多时候，都是母亲亲自陪伴，带他玩耍，习字，复习太师教给他的知识。母亲最常说的，就是人生要从一而终，坚毅勇敢，而他也一直不愿意辜负母亲的期望。
如今，他在此来到皇宫，光明正大，无所畏惧。
母亲，婉歌，自己曾经的地位，甚至还有所剩无几的人心，在失去了这些可以称得上是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东西之后，若是还不能实现最初的愿望，是否显得太过凄凉？
他走向大殿，这个场景在多年前的梦中似曾相识，父王此时正在上朝，文武百官伴在左右，虽然年事已高，却还是那张不老的龙颜。
项如天披散着长发，那发色深邃如漆黑的夜色，他身上的长袍也如发丝一般漆黑，光芒照射在他身上，却被黑色抓住，再也无法逃掉。
他迎着大风，在这冬日的严寒之中，缓缓地向那个位置走去。刘鸿秋跟在项如天的身后，这一刻，他实在是等得太久，太久。
一路上，前来阻拦两人的侍卫，还没等走到他们跟前，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定在了原地。只不过是一个眼神，就足以施展灵力到这般地步。其他的侍卫见此情景，便没了上前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
终于，他们穿过了文武百官，径直走到皇帝面前。项如天的那张绝世容颜分外妖娆，他嘴角仿佛带着笑意，声音低沉道：“父王，别来无恙。”
顷刻间，仿佛时间静止，文武百官如同石像一般，被定在了原地，只剩皇帝和项如天以及刘鸿秋，三人目光交汇。
皇帝的神情平淡，不像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开口道：“皇后死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她的贴身宫女，虽然双腿被切断，但仍有一命尚存，在那之后，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太子’二字。我便知道，是你所为。”
见项如天没有回应，皇帝继续说道：
“皇后早些时候曾向我禀告，说太子在宫外修炼邪门妖术，因此派流轩道人将你捉拿，但如今看来，我似乎也要死在你的剑下了。”
项如天面无表情，冷漠地说道：“我对杀人没有兴趣，只不过是想得到我应得的东西而已，你若让位，我们各自安好，你若抗争到底，恐怕下场也不会太体面。”
“如天，你本就是太子，就算你不夺王位，我也从来不曾想过另立他人。”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向他走来，“就算你自己要逃出宫外，修炼魔道，就算你恨我赐死你的母妃，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长子，这皇位，也只留给你一人。”
“我不信。”项如天冷冷地说道。
“如天，那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皇帝神情激动，“我若想另立太子，为何不早些说出来让皇后安心？皇后想杀你，正是因为其他的皇子根本没有继承的机会。
至于你的母妃，满朝文武，后宫嫔妃都说她是妖，但我从来都不承认。
为了大局，她让我赐她毒酒，我知道她根本不会死，但仍希望她能够自由，毕竟，当年是我横刀夺爱，我也知道，她的心里一直只有另一个人。
皇后心狠，恨我对她的虚情假意，我虽有些惭愧，但在她死的那一刻，心中却无半点悲伤之情。
我觉得自己是变了，不再是顾全大局的一国之君，而是想要延续自己寿命的苟延残喘之人，我一心求这长生不老之法，不过是自私地想着有朝一日，能同你的母妃再见一面罢了。”
“我不明白，母亲是妖，而且还没有死？而她心里，一直都只有另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项如天怔怔地看着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剑重重落下，刘鸿秋扶着他，想告诉他一切的真相，话到了嘴边，却失去了说出口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