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电话,我将手机还给了佐藤,然后双手将美奈子的手机捧在手中。
对面而坐的佐藤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祈祷着那个很有可能有能够指认拓哉川木罪行证据的手机能被打开。
我咽了一口唾沫,注视着手机屏幕,然后用左手食指在密码锁上摁下了数字:“3,1,0”。
我猛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怎么样?这下打开了吗?”佐藤听到了细小的声响,随即从椅子上挪开,睁大眼睛望向我手中拿着的美奈子的手机。
我看着他有些焦灼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歪了歪头,心里不禁想道:原来他对美奈子这么上心啊。
他的眼睛,就像是在列车上的那个前辈所说的那样,闪烁着光芒。
我按下了手机屏幕下方的【解锁键】,可结果还是有些不尽人意。
——它还是没有被打开。
我摇了摇手,注视着佐藤有些诧异的神情,垂下了眼帘。
“混蛋!”他猛拍了一下身前的长桌,旁若无人的大吼道。
我一言不发,望向窗外阴晴不定的天空,望向来往的行人们,望向被雨浸湿过后的世界,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我们都知晓,眼前的个带有密码的美奈子的手机,一定要打开它,一定要。
他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们相对而坐,此时却又沉默不语。
我望向那个被自己扔在长桌上的手机,心中有些恼火。
不过,现在可不是生闷气的时候。
我托着腮,侧身望向天空,愣了一会儿,但随即又像是有什么话语猛然涌上心头。
“最重要的时间…最忘不了的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佐藤闻声抬起头来,注视着我。
“你刚刚……说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道,“是猜到密码是什么了吗?”
“嗯…”“最不能忘记的时间。”我喃喃自语,望向美奈子的手机。
“对了!”我一手握拳重重地打在了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伸手拿过长桌中央的手机。
我低下了头,一手拿着美奈子的手机,一手空置于密码锁的上方。
长舒了一口气,用食指比划着。
心中随即出现一连串的数字。
我舔了舔嘴唇,立即将心中所想的数字一一输入了进去。
——夏美和中村离婚的那一天以及美奈子坠楼的那一天。
这两个日期,应该是美奈子最不能忘怀的时间吧。
我将它们结合在了一起,一并输入了进去。
在输入完成的那一刻,我愣了愣神,但随即又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眼,摁下了手机的【解锁键】,心中祈祷着:这次一定要……一定要成功啊。
“啊!”佐藤猛然拍了一下长桌,像是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打开了吗?”我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啊!”我望向手机,感觉就快要哭出来。
——它终于被打开了。
我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我划开了密码锁,手机桌面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桌面壁纸是动漫人物,页面很简洁,有一些聊天的软件和一些手机桌面游戏,很符合一个高中女生的设定,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我在简洁的手机桌面上寻找着什么,最终点进了【记事簿】内。
【记事簿】内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排列着,上面都记录着美奈子的手记。
我挺直了脊背,长舒了一口气,划开了标注着“3,1,0”的笔记内。
是美奈子的独白。
——
“20XX年,3月10日。”
“至于今天为什么要写下这篇日记,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刚刚走过玄关,望向屋内,就母亲一个人头发蓬乱的瘫倒在地,周围一片狼藉。我有些紧张,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刚关上门,她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
“原来,她和爸爸离婚了啊。”
“一时竟不能真正的接受这个现实,爸爸妈妈的感情一直不都挺好的吗……”
原来美奈子并不是像夏美所说的那样,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记起手记,而是从夏美与中村离婚后就有了这样的习惯。
我上下划动着散发光亮的手机屏幕,继续读着美奈子的手记。
——
“20XX年,3月13日。”
“因为爸爸妈妈离婚,我平复了好久的心情。可现在,该怎么去告诉千叶寻一呢……”
“20XX年3月21日”
“还是吧父母离婚的事告诉千叶寻一了啊……反正都是迟早要和她说的。我就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不过,即使父母的感情破裂了,我和千叶寻一也还是要努力继续好好生活啊!(“笑”的表情)”
我默默地读着原本只有美奈子一人知道的关于她的秘密独白,内心的情感十分的复杂。对于她亦或是对于千叶寻一,美奈子的独白一字一句都饱含了自己当下最真实的一面——一个其它任何人都不曾知晓的关于她的另一个世界。
这一篇手记与上一篇的时间相隔了将近一周,不难想象,美奈子为了接受夏美与中村离婚的事实也花了不少时间用来平复心情。她仍是那么乐观,可看到那个(“笑”的表情)时,我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我划着手机屏幕,继续读着美奈子的手记。
“20XX年3月24日”
“明天和香菜约定好了一起去公园玩,真的好期待啊!”
“20XX年3月28日”
“马上就快要到新生入学典礼了,呼——终于要重新回学校了啊!”
紧接着退出这篇手记,再用指尖滑着美奈子的手机屏幕,像是要涉猎的猎人般往下滑,却发现,这是美奈子所撰写最后一篇手记。
“呃……呃?”我拨了拨盖过眉间的长发,随即挠了挠,盯着美奈子手机的屏幕,发现这是最后一篇美奈子的手记后,于是又重新回到最后一篇手记,希望在那上面能有新的发现。
于是,我双手捧着美奈子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美奈子最后一篇的手记,一字一句的重新念了好几遍。
“三月二十八日……三月二十八日,和香菜去公园……”一字一句都映入自己的视线之中,我的脑海中不断的雕琢着这几句话。
“这也没什么嘛……”我懊恼般的搔了搔后颈,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或许手记只是证据中的冰山一角,不过,手记为何会突然停留在三月二十八日这一天。
我躺在咖啡店座椅的靠背上,双手将美奈子的手机悬置于正前方,随即盯着那散射出蓝光的手机屏幕,紧接着点击了【返回键】,退回到手机的桌面。
点开了视频,里面像是被人刻意删除般,一条视频也没有。再点开文件夹内,里面也都空空如也,就连手机备份里也没有,手机内的影像资料全都被从云端那里删除。
我在心里暗暗想着:会不会是拓哉川木故意删除的?怕我们真的找到证据了?为什么没有删除记事簿内的手记,可能是认为那里没有什么能都威胁到他的吧。
“只要是非正义的手段,总会有破绽的吧。即使是把一切证据都抹去殆尽,也总归是有破绽的吧。”我长呼了一口气,心里这样默默想到,不由得又联想到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美奈子,以及她身边守着的千叶寻一,心里笃定一定会收集到足够能指认拓哉川木的证据,哪怕奋不顾身,也要去试一试。
我摁下手机的【关机键】,屏幕瞬间变黑。我注视着屏幕上映射着的脸庞,陷入一阵沉思。
“香菜……”我突然想到追凶电影里的情节。想到侦探亦或是刑侦警察惯用的一种(不能放过一处细微的细节)的说法。
我——
一定要为她们做点什么。
此刻的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决不能选择逃避。
突然有一阵冷风不知从哪一个角落刮入咖啡厅,刮入我的风衣一角,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盯着映射在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脸庞,随即又侧身望向对面坐着的佐藤,只见他用左手抵着额头,双眼轻闭。
稍作停顿了片刻,我挪动了一下坐着的木椅,刹那之间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对面的佐藤随即睁开了双眼,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吹出一口气后,我问道:“你怎么了?”
他垂下了眼帘,沉默代表了一切般的语气回答,“我只是不像看到那些关于被‘欺凌’的内容而已……”
他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抬起头正视我的眼睛,用空洞的双目洞悉着我的神情细微的变化,又像只是在感受着微风夹杂着寒冷轻轻包围自己全身的感觉而已。
佐藤犹豫了一会儿,在椅子上不停的扭捏,时不时又望向窗外,口中似乎正在嘟囔着什么,却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我不再追问,因为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佐藤也曾遭受过校园欺凌吧。他的眼睛和神情都已经告诉了我,所以不必再继续提及他那些往事了,况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我打开了美奈子的手机,点进最后一条记事簿内,随后将美奈子的手机翻转过来朝向他的那边,用左手食指指着屏幕内的内容。
“这是?”
“美奈子的手记,这是最后一篇。”
佐藤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随即伸长了脑袋,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浅显易懂的手记,一言不发的一行一行的读着文字,从第一行读到了最后一行,又从最后一行往上读到了第一行,仍一言不发。我的左臂由于一直举着手机感到有些酸痛,于是就往下压了压,用右手绕过脖颈按摩了一下穴位。
佐藤的脸庞由于在手机蓝光辐射的反射下显得棱角分明。
又过了十几秒,我开始显得有些焦灼,于是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提高了语调对他说:“找到什么线索了吗?‘佐藤君’?”
他突然抬起了头,将视线从美奈子的手机上移开,随后不动声色的将左手掏进灰色制服宽松长裤的左侧口袋内,翻了一番,随后将他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我挪了挪椅子,凑近了座旁,望向他的手机,正视他的脸,脱口而出了一句:这是要干嘛?紧接着我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想到了可能是他所想的。
没等我的确认,他便向我解释道:美奈子的最后一篇手记之中所记录下的看上去的确没有什么关于欺凌方面的,只是记录了一篇像是日记般的内容,但我们可以从日记中所说的她的好朋友香菜那里得到一些线索,毕竟这是她所记录下的最后一篇手记,也很有可能是她开始被欺凌的前一天。
我收回美奈子的手机,随即放下了左臂,赞同般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对他说道:不如我们去香菜那里试着找到一些线索吧,毕竟她是美奈子所说的最好的朋友啊,总该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我见他一言不发,于是就接着话茬提议道:“那我们去找她。”
“啊?你知道她家的地址?”佐藤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鄙夷般的语气又说了一句:“难道你还有她家的钥匙?难不成你是...”
他的脸突然变得涨红,用双臂交叉在胸前,语气极快的重复着:难不成你是变态吗?
“啊?”我唯唯诺诺的轻轻摆了摆手,目光锁定躲在长椅一旁角落里的佐藤,随即指着额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们之前分班册上不是有过关于学生的家庭住址资料吗?我去填写的时候碰巧瞄到了美奈子的住址,因为她家住址的地理很特殊,所以我一直记得。
“很特殊?你的意思是?”
“呃...“我故意的压低了声音,贴近他的耳旁轻轻地呼了一口冷气,诡笑般的回答道“公墓旁,香菜的家在公墓旁。”
“公墓?!”佐藤一脸惊讶的望着我。“你确定你没有记错吗?一个女孩子的家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我望着他那不可思议的神情,不禁在心里暗自猜测道:这个女生胆子也真是大啊。
香菜家在A市郊区旁的一区占地约有几百平米的大公墓周围,确切的来说,这里应该算得上是‘乱葬岗’。那里的墓地大多都是无名墓,大多都没有墓碑也没有死者的详细信息,大多都是一座小小的土堆乱弃而成,环绕于公墓旁的一片空地。那里地面的土地是很肥沃,却寸草不生。葬区旁依傍一条小池塘,水却是血色的,据说那是不明身份的死尸下葬的地方,还有些是被执行死刑的罪犯,网上有传言说一到了晚上他们的死灵就会因为怨念而现行,到了晚上非常的瘆人。从前还有几户人家住在这里,而因为几年前这里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被截肢分尸,被一种十分尖锐的器具分割成十份,分别被丢弃在公墓的不同几个地方,而头颅却被抛弃在那‘血水’之中,死法极其离奇,据说发现头颅时空洞的双目正死死的盯住上方,头颅下正流淌着鲜血,染红了原本清澈的小溪,法医看到后当场呕吐,时至今日却还是没有查找到凶手是谁,所以人们就觉得是鬼怪所为。有人认为这里阴气过重,不易居住和逗留,就都纷纷搬走了,而香菜仍居住在那里。
我突然联想到了这些,不禁心中也觉得有些惊恐万状。
“不过这些只不过是网络上的一些传言而已”,于是我这样安慰自己,并且很快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我摩挲着自己身前的桌角,汗水却不自觉的往下流淌,心中像是几万只蚂蚁在爬一般,焦灼万分却又百般无奈,心中始终像是有所顾忌,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片刻之后,见佐藤有些左右难分难舍,于是又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两杯甜点,因为据说吃甜点能够平复心情还可以加快多巴胺分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点了两杯好像是什么香草味的圣代,不久就做好了,服务员端着两杯带有银勺的冰淇淋迈着翠步来到了我们的跟前。我接过后放在了桌上,于是我们便边挖着将要溢满的冰淇淋一边往嘴里送。
我抬起头望向对面的佐藤,只见他像是许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一般,狼吞虎咽的,一下挖了一勺几乎比他脸还要大的一块奶油猛地往胃里咽。我望着他,发出“他能消化得了的吗”的疑惑,但随即又紧捏着塑料包装盒笑了笑,歪了歪头,‘毕竟他从昨天一早到现在都没有吃一点东西了...吧?’我这样想到。
“喂!”我不忍的打断他,他闻声停下了送冰淇淋的左手,垂下了眼帘。
我无暇顾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于是就问道,“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他先是浅笑,而后再是捧腹大笑,擦了擦嘴角边冰淇淋的奶油,紧接着正视我的脸,拉长了声音说了一句:人心是肉长,鬼也会流泪。
“啊?”我呼着大气,而后拍了拍褶皱的黑色短裤的上方,一脸不解的歪了歪头,松懈的在心中暗自想到:不应该是他该害怕的吗?难道说吃甜食真的可以让人缓解压力?
我开始对眼前的这个“好友兼男人”的人的过去越来越感兴趣了,于是就故意缩了缩脖子,佯装满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佐藤君啊,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小时候的故事啊?”
我不想听他眉飞色舞地从刚出生的那一刻一直无休止尽的讲到长大的故事,只是想要确定一件我所想要确定的事,于是还没等他开口接一句话,我将冰淇淋放在空的咖啡杯一旁,双手叉着腰,像是父母在追问孩子的成绩一般,我便似用连珠炮的语气,用认真的语调说道:你就说在你的心中印象最深刻的那几件事就好,拣重点了的说。
佐藤微微扬起眼眸,用觊觎一般的眼神偷偷的瞄了我一眼。我这才意识到这样问有些不太礼貌,毕竟我们又不是至亲,他又该已怎样的身份去和我聊这件事——关于他可能被欺凌的事。我不想提及至使他伤心的事情,可真的很想知道那些被欺凌的人为什么就不敢开口不敢反抗,让欺凌的人越来越嚣张跋扈。
他缄默了片刻之后,随即云淡风轻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啊,小时候除了成绩什么的,还没有什么让我伤心的事情…
“嗯?”我指了指他额头边上浅色的伤疤——像是被器具砸伤的样子,伤疤应该有几年了,如今已经有些不太清晰了,不过仔细看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他用手摸了摸我指着的地方,又咧嘴笑了笑。
“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个学校吗?”他突然这样说道。
对于他的过往,我竟都一概不知,却又像在黑暗的山洞之中寻找宝藏发出的浅浅光亮,新鲜感以及对于找到宝藏的渴望感早已占据在黑暗之中前行的恐惧感。
他见我一言不发,于是紧接着说道:我变成了他们的目标,也就相当于,是下一个受害者。不过还好我机智,我加入了他们。
“你加入了他们?”我一脸愕然的望向不知在何时已经用双手轻轻地捂住自己脸庞的佐藤,看着他有些灰白的侧脸,不禁搔了搔鼻尖。
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开始谈起关于自己的故事。
我侧耳倾听。
“三年前,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初中生。在校园里的我,是一个沉默寡言且又有些孤僻的男生,患上了高功能自闭症。那时的我一心只想着学习,总觉得,只要成绩好了一定会很有出路,来日可期。那时候的我还想过要考上庆应大学。不仅在学校如此,在班级内我也不怎么受同学和老师的待见,于是就渐渐的喜欢上了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不知不觉之间,我似乎已经被全世界遗忘了,包括曾经的那一个最好的朋友,孤独感渐渐地吞噬了我。坐在教室后座的我,个子又小,经常被前面两个男生挡住视线,因为他们看起来很‘健壮’,我也不敢去和他们理论,去找老师希望能给我调座位,可得到的回复却总是——自己就不能戴眼镜吗?难道别人就不用看黑板了吗?…我只得低头窘迫的红着脸跑回教室。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泳司前辈的出现。”
说完这一段落他吐了一口气,双目恍惚闪烁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感。
“对了。”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时间不早了吧。”
“嗯?”
“先去找香菜吧。”
我转了转咖啡杯的杯环,又望向那份还没有吃完的冰淇淋,不禁为我的幼稚心理笑了笑。
我们可以做的,我们本可以做的,我们仅仅能做的,我们只能做的,莫过于找到美奈子被施暴的证据,而已。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是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欲望话语权。
片刻之后,我站起身来,环视了周围的一切后,伸了伸全身,而后望向还坐在座椅上发呆的佐藤。
“喂喂喂,走了啊。”我指着佐藤,故意提高了音调。
他听到后立马起身,一言不发的迈步往咖啡店门口那边走去。我连连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结完帐后,我们来到店门外,四面的冷风吹来,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要快点,快点。
“如果现在去拜访的话,会不会有些唐突,且显得很尴尬啊?”佐藤突然这么哼了一句。说完,他一边百无聊赖的扔着碎纸屑,一边不时左右观望着什么。
我回应了一句:“先到达目的地再说。”
我们在路边打上了一辆全车身呈橘黄色的出租车,于是加快了去往香菜家里的路程。
我和佐藤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开着车的是一位看起来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整理的倒是挺整洁,穿着一套十分正式的黑色西服。
我们刚上车,他便问我们要去往何处。待我回答z区墓地时,他突然侧过身来,神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们去那里?是要去干什么啊。
一旁的佐藤随声附和了一句,“去见一个朋友。”
司机不再作答,只是目视前方的道路车况。
我和佐藤压低了声音,侧着身子传递着话语。
“我也觉得有些唐突。但是你和香菜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毕竟你的异性吸引力这么强烈…”
佐藤笑着摆了摆手。“说什么呢,虽然我在学院里是个很出众的男人,很完美的男人,但……哈哈哈。”他自诩般的接着说道,“香菜她倒是和我不怎么熟的。”
“那你还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干嘛?”我别过脸去,目视前方,却突然感到一丝寒冷。
原来车载空调开了啊。我不禁笑了笑。
再前方的路况是车辆行驶的高峰区,人行道被划分到林荫道的两侧。出租车又向前行驶了几百米,转过一个岔路口便来到了十字路口前。车辆在这里驻足了一分钟左右,司机注视着左翼车辆的后视镜,伴随着后面紧紧跟随着的几辆丰田汽车的鸣笛声,中年大叔有些不耐烦的谩骂了几句,便又向前驶去。
在汽车行径的同时,我侧身望向车窗外,注视着被映照在车窗玻璃上自己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我,在做一些别人看来毫无任何理由的事情,可自己却觉得很有奔头。难道这样做,就真的是在维护正义了吗?我在心里不停的逼问自己——这样做到底真的可以改变一事情的发展轨迹吗?还是说,只不过是两个无知少年的臆想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奇怪的家伙’。”我有些神经质的喃喃道。
窗外的晴光使得一切景色尽收眼底,刚刚涂上新漆的车皮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非常光滑。一辆银灰色的私家车突然从我们乘坐的这辆车旁掠过,车窗上的思绪瞬间被打乱,变得支离破碎,片刻之后只剩下了茫然的自己。
我从自己的臆想世界抽离而出。
再次望向窗外,一片晴空。
悄然之间,出租车又行驶了一大段的路程,从市区驶进郊区,再从郊区驶向道路两旁种植着绿色植被的城区,一路上的行人变得越来越少,只有那么一两辆的汽车呼哧而过,不掀起一点波澜。
穿过那条长达数百米的长荫道,天空变得愈加低沉,穿过遮蔽光亮的树叶,只有几丝光明照射在坎坷不平的柏油路面上。
道路左右两旁的山丘上生长着漫山遍野的杂草,不时还会从林木中传来怪异的声响。
人迹罕至的地方,倒不如说这里荒无人烟。透过车窗外的世界,我不禁联想到恐怖电影里的桥段。
“据说这一带很邪门呢。”司机突然这么说道。
“啊。”我听后,扒在玻璃窗边,继续向外望去。
不久,滴车驱车至平原一带,四周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建筑物,道路两旁是暗黄色的戈壁,没有一丝生机。
我望向正前方,道路愈加开阔。
不久,司机打了几个转弯,停靠在一个倒三角形的路标前。
他挥手示意。
我打开手机定位,确认东南方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后,将钱递给了他,解开安全带后,推开了左侧的车门。
待我和佐藤下车后,司机调转车头驶去。
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滴车,我望向东南方向。
大约又行径了数百米,那个传说的“A区公墓”逐渐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
我们加快了脚步。
眼前有一大块空地。
白色栏杆周围排列整齐的墓碑,以及那栋两层小居民房。
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和佐藤跨过至小腿高度的栏杆,来到了墓区。
那栋居民房。
那个应该就是香菜的家吧。
传说中流着血水的小溪也映入眼帘。不过,这里哪有什么血水。
我来到小溪前,发现这里的水很澄澈。
这里好像并没有网上流传的那样恐怖离奇。
那栋房子的一楼入室门传来了被人打开的声音,我循声望去。
片刻过后,那扇略微显得有些破旧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衣着水手服的少女,圆脸,面容十分清秀。
她转过身,微微抬起头。
那应该就是香菜吧。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注意到了我和佐藤的存在。
她有些讶异地望向我们。
“你们是?”
“呃...”佐藤支支吾吾的低下了头,连连鞠了几个躬。“抱歉打扰。”
呼。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
问道,“请问,是香菜吧?”
“咦?”她咂了咂嘴。倚靠着木门。”你们认识我?”
“你知道美奈子吧?”佐藤突然提起。
她立刻回复道:”你喜欢她?”
“啊?”佐藤立即涨红了脸,然后语塞。
我感觉他一定心里这样想--怎么到哪都说我喜欢她。
“是美奈子的朋友啊。”
“这样啊。”她一听到我们说自己是美奈子的朋友后就瞬间消除了对于我们身份的疑惑。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佐藤几步上前,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又悻悻的缩了回来,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裤腰。
对视了几秒之后。
“啊,对了。”香菜又拉开了房门的门闩,踏着步子进到了屋内。到了玄关处又转过身来,朝我们喊道:“进屋里来做客吧。”
“啊?”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佐藤用胳膊肘抵了一下我的后背,诡笑着贴在我的耳边,低声自诩了一句:“可能是因为我太帅的缘故才能让这位小姐我们敞开心房...哦不,是敞开了房门吧,哈哈。”
我用十分无语的表情望了他一眼。
于是我们紧跟着进入了香菜家。
来到玄关处脱下了鞋,跟着香菜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寝居室。
她招呼着我们坐下,然后她将阁楼的窗子打开,顿时间灰尘四溢。
运用初中的物理知识来解释就是--灰尘中的小分子在做无规则运动。
应该好久都没打扫过了吧。
我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转过身来,很快的挪开了视线。
这间寝室只有四格榻榻米的大小,角落里放置着一张铺有白色被盖的床。
墙壁上贴着一两张海报,书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几本书籍。
很日系少女的风格。
“喂,说真的。”
“现在这个场景,真的好像新闻里报道的那样。”
“嗯?”
我望着正相对而坐的香菜。
“什么?”
“你俩就好像新闻报道里的‘入室杀人魔’。”
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使我更加不解。
“你说什么?”
“入室杀人魔?”
“就是那种先假装是受害者的亲属或朋友,让受害者开门。等到受害者放松警惕后,进入受害者家后将其一刀捅死。不过这种方法大多适用于纯情少女。”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不停的比划着。
“那你还放我们进来?”
“话说,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杀我,记得下手轻一点哦。”她话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认真的意味。随后竟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就这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反正在我也已经跑不掉了。”
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佐藤连忙挥了挥手,解释道:“我们不是所谓的入室杀人魔,只是想来了解一些情况。”
“嗯?了解情况?”她长呼一声后直接后仰平躺在了地板上,望着天花板。
“怎么,难道你们是联邦调查局的?还是说,是警察?”
“还是说,只是两个离家的无知少年?”
她好像显得有些不耐烦。
“反正我一个肺病患者所剩的时日本来就不长了,就算你们真的是入室杀人魔也无所谓了。”
“肺病?”
时日不多。
她倒还是蛮乐观的。
“我说,你认识一个姓拓哉的吗?”
“嗯?”
她坐了起来。
“拓哉什么?”
“拓哉川木。”
“那个恶霸?”
她从左侧的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包烟,然后抽出了一支,有不知从哪掏出的打火机点燃。
顿时间,房间内烟雾缭绕。
猛吸了几口之后,她将烟蒂夹在左手。”我都得了绝症了,活不了几天了,这样也无所谓了吧?”
她似乎并不是征求我们的意见或是同意。
一个常把活不了几天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都没有制止。
在她又猛吸了几口之后,一脸享受的表情。不难想象为什么她会得上所谓的肺病。大约又过了几秒之后,她回答我们的上一个问题。
“我当然认识他。”她又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冲着我们笑了笑。
她拨弄了一下漂亮的三七分刘海。
“拓哉川木经常欺凌同学啊,话说,我们不是一个班的呢。没想到会波及到自己啊。”
“不过话回到原点,美奈子她怎么了?应该没出什么事吧?那家伙应该没对她怎么样把?我是说,应该…”
“她跳楼了。”佐藤异常的激动,身体猛地往前一仰,拍了一下面前的方形木桌。“我们怀疑美奈子的坠楼与拓哉川木有关,因为想要掌握到更多的证据,所以才来找你。听说你是美奈子的朋友,所以你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吧!请告诉我们,拜托了…”
“够了!”香菜语气强硬的打断了佐藤的话,烟蒂被她丢了出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美奈子她…跳楼自杀了…”自言自语般地说出这句话后,香菜瞬间哑然,双手交织在胸前,双唇紧抿,鞠着躬倒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身体微微的颤抖,实际上正在抽搐。
“对不起。”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现实,她低语的声音一直在不停的重复着:对不起,美奈子。
片刻之后,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至脖颈处,滴落在了地面。
到底怎么了?我在心里不停的发问。
随后有些茫然地与一旁的佐藤面面相窥。
抽噎声音不止,她的背脊仍在剧烈的抽搐。
“美奈子...对不起...对不起,怎么会这样。”香菜口中发出呓语般的呢喃。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佐藤一把抓住香菜的左臂,将她拉起。扶着她的身体,冲她大喊:振作点啊!
她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眸。
“都是因为我...”他的脸上掠过自责的神情。
“她缓缓起身,一首扶墙支持着虚弱的身体一直走到门前,撇下我们离开。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之后就再无动静。
香菜又出现在了门前,迈着步子又回到我们的跟前,手里突然多出一件黑色的物件。
是一部行动电话。
她一言不发地将手机递给我们。
我划开主页面,他是以让我点进文件备份内,我照做。
文件夹内有一条视频。
我点了进去。
视频中的美奈子被拓哉川木几人位在一个小房间内,只有一盏暗黄的照明灯在屋顶处摇摇欲坠。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储物间,四周堆积着一些废纸箱。
美奈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蹲坐在房间一角,拓哉川木诡笑地向前,用一只手捏住她的脸。美奈子反感地将脸扭向一侧。几个小弟一拥而上,暴力的撕开了她的上衣......随即漏出了她的内衣...拓哉川木浅笑的上前,伸出他那肮脏的手对美奈子进行侵犯。视频的拍摄者以及他们一行人的笑声贯彻这个空间。美奈子宁死反抗,拓哉川木见此脸颊猛地抽动,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拽起她的头发,将她提起,一边臭骂,侮辱的词汇络绎不绝。一旁的一个身穿休闲装的手下不知从哪提到一个红色的装满液体的塑料桶,一下从美奈子的头顶盖过,水哗啦一声的浸透了她的全身。她发出咆哮,咆哮里夹杂了绝望与混乱的哀号。那咆哮,听者无不为之动容。拓哉川木准备继续进行羞辱。
此时储物室的铁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外的阳光投射进屋内,这就像是希望的曙光。
一个身穿红色呢绒的中年女人冲里面大喊:喂,你们在干嘛!
拓哉川木几人见此只得悻悻地离开,只留下浑身湿透的美奈子蜷缩在原地,头发凌乱,眼神中闪过恐惧以及无助。可那人非但没伸出援手,还一脸嫌弃的望着美奈子被撕开的上衣,指着她的胸部轻轻地说了一句:可真够恶心的。
美奈子的最后一根心理防线被压垮。她的面容如遭冰冻,眨眼间几近崩溃,两眼清流长流。已经就快要分不清水和泪水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门外拓哉一行人偷拍时所发出的讥笑声。视频在众人离开储物室跑到学校走廊上的哄笑声中结束。
时长不到二十分钟。但我可以断定,这绝对是让美奈子坠入深渊的缘由。我看了一眼视频的拍摄时间——六月十一日。
我长呼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倚在我右肩一同观看视频的佐藤突然一把夺过手机。
随即他掏出了自己的行动电话,利用行动电话上自带的文件传输功能将那条视频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中。
“至少可以断定,美奈子的坠楼与拓哉川木那一行人脱不了干系。”话音刚落,香菜又一瘫在地,跪坐在我们跟前,神情黯淡。
“都是因为我的怯儒…才会如此…这条视频是他们那一行人转发到这里的,没想到会这样…”
“所以美奈子坠楼那天?”
“实际上我请了一个长假,因为医院那边下达了病例诊断书。我居然还不知道…美奈子她会…”
“因为不知晓这一切,还是说不想知晓这一切,仅仅如此,就要让她承受这一切吗?她被欺凌到底和你有什么联系?”佐藤迫切的反诘道。
香菜缄默了片刻。
“拓哉川木背景优越,你们是知道的…在学校一项安分守己的我不知在何时间就成了他们的欺辱对象。”她像是中了梦魇般咕哝道。
“直到她发现了美奈子…我的最好的朋友。美奈子在我被欺辱的时候替我出头,我真的真的很感激她。正因为如此,听到她坠楼的事情才会愈加悲伤。”
可拓哉川木变本加厉的践踏我的尊严,那些在老师眼中屡见不鲜的小打小闹成为了她心安理得的壁垒。大约在两周前,他在我回家的路上将我拦截在一条小巷,几个人围堵着我,对我说,只要带美奈子去就不会再继续骚扰我。我原本是拒绝的,可一想到平日里自己受到的那些凌辱…就只得这样了。于是就在周日约了她出去,把她推给了他们…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她双手合十,像是在赎罪般的呢喃,祈求美奈子的原谅。
我垂下眼帘,本想说些什么,可还是结结巴巴的咽下去了。
“这都是拓哉川木的错。”佐藤状颇愤恨,义正言辞的接着说道,“现在有了证据,可以去揭发他了。”他说着便要起身。
这时,房间位的走廊上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有客人来吗?”房间的门被缓缓推开,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香菜红着眼朝后抬头望去,我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