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成杰显然已是上了年岁,虽应当是与爹爹差不多的岁数,可却明显更显苍老,一看着便是成日浸淫于酒色之中,被掏空了身子的人。只余一双精锐不减的黑眸,依稀透出年轻时的纵横沙场,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烟落只望了一眼,心底竟萌生出了莫名的寒意,手脚均似被冻僵般,冷彻底。眼底掠过一抹疾驰而过的狠意,几乎教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行至自己身旁,只听得梅妃已是先一步福身行礼,声音若翠鸟歌唱,盈盈道:“义父,近来身子可好?”
慕容成杰忙换上一脸老辣的奉承,一手将梅妃挽起,道:“老臣岂敢劳娘娘大驾,还烦娘娘惦记,臣身子健朗的很,无碍,无碍,呵呵。”
义父?烟落的神情在闪濯的宫灯之中有一阵恍惚,记忆中好似听人说过,梅妃是慕容成杰进献给皇上的,原来竟是称他作义父,那岂不是是慕容傲的义妹?也不知他们是否曾经认识。微微颦眉,甩了甩头,烟落只觉得自己是越想越远了,竟寻思些不相干的事。
美目一扬,却对上了柳云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她满头青丝梳得如亮油油的乌云,两鬓长发微垂,轻若柳枝,满头华丽的朱钗金簪,耳边戴着红色玛瑙坠子,妖艳如吐着红星子的小蛇,穿着洒金牡丹罗裙,装扮异常华贵。
“顺妃娘娘万福。”柳云若微微福身,向她致礼。
烟落亦是大方还礼,只是菱唇开了又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昔日情同姐妹,兴趣相投,总有着絮絮叨叨说不完的话,可如今见了面却连问候的话语都是那么难以启口。
柳云若似丝毫不介意,只是柔若无骨的挽了慕容成杰,一同向对面席位走去。在经过风离御面前,只见她稍稍停顿了下,松开了慕容成杰,修长的两手轻轻捻起自个的洒金罗裙,双膝微弯,长长的裙裾四下散开,如同盛开在草地之上的一丛艳丽的芍药,声音娇媚酥骨道:“宁王殿下万福!”那一声“宁王”带着刻意的尖声,听上去是那般的刺耳,更像是有意无意的嘲讽。
风离御面色稍霁,回以一抹冷淡的微笑,微眯双眸,眼底有看不清的情绪一闪而过。执起面前的酒盅,作势饮了几口。
瞧着柳云若刻意地前去问安,烟落心中一沉,若不是今日见着柳云若,她几乎都快忘却了风离御曾经狠心玩弄抛弃柳云若之事。看云若那强作傲气的神情,以云若的性子,想必一定是爱惨了他,亦是恨毒了他罢。几许难掩的失落并着几分酸涩之意泛上心间,渐渐弥漫开来,直至唇边都衔了一丝苦涩。她自己,想来也不过是他百花丛中曾经的一朵而已。
一众人等陆续入座,少刻,皇上与太子一同出席,高坐于主位之上。丝弦管乐的宫廷乐曲徐徐吹奏,月儿亦是挂上柳梢,此时正漫下如烟如雾的薄云,如轻纱般拂遍每一处。几巡酒过后,人人脸上皆是有了几分醉意。
烟落亦是饮了一杯余,她不胜酒力,是以不敢多饮,只略微抿了几口已是觉着头胀无比,似好多小人从旁拉扯着她的长发,朦胧错觉中,总觉着七皇子灼热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炙烫无比。暗自甩了甩头,聚拢了精神,她向他瞧去,不想却对上了他双眸无焦距,虽是望着她这边,却已是神游太虚,不知所想。
片刻,身旁一席的梅妃悠然起身以身子疲乏,先行回宫休息为由,携着两名嬷嬷飘然离开了座位。瞥见烟落,她微微一笑,艳光四射,那艳似春梅绽雪,总有些凄冷之意。
烟落亦回以一抹得体大方的笑容。
歌舞宴席已是渐渐接近尾声,皇上一早已是起身离席,许是去了玉央宫,只余风离澈仍是精神朗朗,一众朝廷重臣轮番上前敬酒,远瞧着,他也是渐渐有了几分微醉。对面席上,但见风离御凑至映月耳边小声几句,映月一脸柔顺的颔首,起身携同骆莹莹一道先行离开。
烟落凝眉瞧见这幕,心中大约明白风离御许是有事要寻她,彼时他亦正朝自个儿瞧过来,于是她执起手中酒杯,微抬向他示意,作势轻轻饮啜了一口,一双美眸流转朝南边的醉兰池方向望了望。风离御当即会意,亦是举起杯中美酒,唇边挂着一贯的浅笑,轻轻颔首,再一饮而尽。旁人只以为他们是彼此敬酒示意,而烟落已是心领神会。少刻,她亦是借故离席,只留了琴书于席上再坐一会儿。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如清水流泻,烟落独自走在细长的鹅卵石甬道之上,裙摆拂过簌簌落花,轻微的声响仿佛是这宁静夜晚唯一的优美曲调。伸手轻轻拂过一旁的灌木树叶,如水的凉意沾染手上,从旁斜出的花树影子映射在流光溢彩的宫灯之上,蜿蜒曲折如无限忧思倒影其上。
她拐过一弯,又是一弯,直至寻了一处醉兰池边极是僻静之地,才止了脚步。这里离喧闹的宴席较远,亦是没有明亮的宫灯照耀,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树影也仿佛阴沉森冷,一时心中竟是有些惧意。突然,树丛中似跳出一个物什,三两下一跃,便跳入不远处的池中。她惊得后退一步,却似碰到了一堵坚硬温热的墙,转身只瞧见是一人,太黑一时瞧不清模样,连连受惊,她几乎要惊喊出声,然而所有的呼喊都被来人以唇舌相堵,熟悉的龙涎香瞬间溢满鼻息,炙热的呼吸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吻如同暴风骤雨般侵袭而来,似带着浓浓的思念。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