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突然忆起在留华寺上香的那一幕情景。那名方丈当时眉色俱变,只道:“姑娘,这可是个‘杀’签,下下签。意指你的这位亲人看似飞上枝头作了凤凰,遂了心愿,实则暗藏杀机,一心痴付,最终却落得个性命堪忧。”“飞上枝头作了凤凰”,“遂了心愿”,映月对七皇子有意,昔日她还是七皇子侍妾之时,映月甚至曾经向她暗示过古有娥皇女英的典故,如果映月真的成了七皇子的庶妃,只怕真真是应了那支签。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回响着,她要阻止,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虽然映月日后若是知道了她曾经出言反对,只怕会更加恨她罢,可是此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皇贵妃端起茶水,轻轻饮啜一口,神色悠然自得,只吐出一字:“讲!”淡然低头凝视着茶水中荡漾的清波,神情不辨喜怒。
烟落缓缓道来:“其一,尚书府主母,即是映月的生母方氏去世未满三月,妹妹尚在哀恸之中,整日以泪洗面,只怕是情绪忧伤难以缓和。其二,尚书府中爹爹已居正二品尚书要职,哥哥亦是奉职于朝廷。前有臣妾入宫伴驾皇上,后有妹妹入宫为皇子庶妃,只怕尚书府荣耀太甚,恐遭人嫉恨。其三,臣妾已是皇上妃嫔,妹妹若为皇子庶妃,这日后相见,不知当如何……如何称呼?”语毕,她盈盈叩拜,心怦怦乱跳,此番若是惹得皇贵妃大怒,她只怕是难辞其咎。只是为了映月的安危,她也只能勉强试试了。
“啪”的一声,是司凝霜将茶盏搁在桌上的声音。虽只是轻轻放置,于烟落却觉得是心惊肉跳一番,惶恐更甚,不自觉的轻拭额头,却发现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料想不到的是,司凝霜却并不生气,只是托了托自己略微有些松弛的发髻,又捡了一缕长长刘海顺至耳后,抬眸间隐隐可见些许赞赏的光华,柔声道:“楼尚书很会教导。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是理,心思慎密,甚好甚好。”
烟落心中一松,直以为已是说动了皇贵妃,不由得透了口气。
不想皇贵妃却是径自说道:“有姐若此,其妹必然也差不到哪去。楼婉仪,至于你所担心的三点,均无伤大雅,不必担忧。丧母忧伤,唯见其孝也。光耀门楣,此等殊荣他人求之不来,又何必忌讳,敛其锋芒固然是好,克己即行。至于楼婉仪所担忧的称谓,呵呵,风晋皇朝皆血性男儿,从不曾忌惮这等文人所宣扬的所谓‘礼教’。她只管叫你‘小主’,你只管称她为‘妃’,互不相干,实乃多虑。再者,善其位能者居之,楼婉仪你自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一席话将烟落的质疑堵的死死的,皇贵妃的话意有所指,是了,连她原是七皇子侍妾都可以入宫为妃,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
再无语相对,她心中一沉,皇贵妃只怕是心意已决,问她亦不是过过场而已,如此,只得低低垂首,敛眉道:“皇贵妃娘娘说的极是!”
一场妃嫔汇聚的早茶便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之中结束了,唯有烟落茫茫不知所措,旁人与她说话,她亦不过是敷衍一笑,只觉得自个儿的表情都是无比的僵硬。
屋外是春光明媚,万物复苏,她的心中却好似飘起了几许细雪,愈积愈多。也许,命运就是这样,上天一旦为你定下了宿命,凡人便无法轻易去改变。她自己尚且无法掌控自己,又遑论去改变映月的命运呢?一切皆不过是徒劳罢了,心中涌出阵阵酸涩,直酸的她牙根生生的疼痛,一抹凄楚绝伦的笑容在唇边久久绽放……
眼下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风晋皇朝乾元二十八年,四月二十,黄道吉日。
无比晴好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蓝如碧玉般纯净,天边没有一丝累赘的云彩,偶有雀鸟零散飞过,欢乐的歌唱着,虫儿躲在了绿油油的青草之后,时不时的叫上一两声,直提醒着人们,盛春到了。
皇贵妃办事果然雷厉风行,短短一个月就操办起如此盛大的选秀,实是不易,看样子她似乎早就有此筹谋,不然仅仅是各地的官家女子初选就需耗上数月时间。然而皇贵妃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此行秀女多半只是陪衬而已。
这日,皇宫的南门外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是鸦雀无声,静悄悄的一片沉默。黑压压的一群人,各色的莺莺燕燕,直教人迷乱了眼。
烟落一早便已是翘首企盼,她虽是低级妃嫔,却也是有资格从旁观看选秀的。她从未见过皇上,而今日皇上与皇贵妃皆是端坐在了正泰殿偏殿的宝座之上,这偏殿大而空旷,墙壁与柱子皆以云彩花纹装饰,赤金九龙腾云宝座之上,坐得便是当今风晋皇朝的皇上,隔着白玉珠帘,看不清容貌。皇贵妃司凝霜着明黄色正宫服饰,庄严端正,坐得笔挺如松,气势非凡。
按照规矩,给皇子指婚的秀女是不适宜先给皇上过目的。需等到皇上选秀完毕,方开始单独进行。
此次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内监刘公公一一叫过。
接着便是叩拜之声与珠翠碰地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声的“撩”,不断的回响于耳畔。
烟落无心去细瞧,只是凝眉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玉手,无聊的打发着时间,偶尔好奇的瞥了眼一旁的秀女,有几名已是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心内不由怅然无比,她们也不知是担忧自己不入选抑或是担忧自己入选,毕竟皇上年迈且时日无多,且日后没有子嗣的妃嫔皆要落发出家,眼下入宫,又能有几个人享得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