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奢华于她,原不过是美丽的枷锁罢了。她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根本无从知晓宫外的动静。她不知道,尚书府若是被抄家,爹爹获罪,哥哥被发配边境,那她的娘亲呢?究竟会是怎样的境遇?
宫中消息闭塞,她无从得知,红菱资历不够,也不能随意出宫,眼下只能这般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只等着晚上会一会慕容傲。眼下,也只有他能告诉她外边的情况。
回神,瞧着镜中面容苍白的自己,她伸手取过胭脂盒,原是不喜这些东西,甚少用。可如今她这般苍白的脸色与这喜庆的环境实在格格不入。即便是家道没落,她也不能教旁人看去笑话。
胭脂嫣红如血,凝在指尖仿佛一朵颜色最纯正的红梅,红得盈盈欲滴。她薄薄化开了拍在脸颊上,浅浅的红色如飞在天际的一片红霞。
原来,容颜是可以修饰的,然而受伤的心呢?还能修复如初么?
是夜,盈月星朗,皎若琉璃,处处宫灯高挂的琼楼玉宇之上是一派繁华胜锦,却不知可曾掩盖得住那深宫的寂寥。
风醉亭是醉兰池边一处极为偏僻的凉亭,隐匿在了重叠湖湾之中。湖水清凉的潺潺声远远便能听见,遥遥望去,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殷殷,似苍凉的一道剪影。
他那样等待的姿势,在那一瞬间激起她所有温柔的记忆,万灯节的初次相遇,以前每一次相会,他便是这样默默等着她。她与他之间,毕竟也曾有近一年的美好往昔。而他的温柔相待,她竟然已是渐渐忘却。
他黯淡的容颜在看见她的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像灼灼的一树火焰,瞬间照亮了天际。他两步上前,将她拉至亭中,重重地松一口气,道:“想不到,你竟还愿意见我。”
她颤颤启唇道:“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如今怎样了?”
他的眼神微微晃一晃,笑容冷寂了下来,凝眉问道:“你只为这个?如果不是,你是否都不愿见上我一面呢?”
她悲戚一笑,“我见不见你,又有何差别呢?我们终归是身份有别。若不是为了家人,侯爷以为我露夜前来所为何事?”
月光如银,他清明的眼神并未放过她,执意问道:“我们一别那样久,你也不问问我做什么去了,又遇到什么危险了,如今过得好不好?”
“很要紧么?”烟落僵滞站立着,轻艳的面容之上带着疏离的笑分隔着她与他的距离,“既然侯爷已是安然站于烟落面前,相信再多的苦痛也已经过去。何况我问与不问,你我终归是无力回天。一切已成死局,唯有侯爷安然站于烟落面前,我才安心了。”
他的眼里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烟儿,当时人人传我失踪,或言身死,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牵挂么?”他拉过她微凉的手,按至他的心口,那里剧烈跳动得灼灼发烫,醉满温柔的眸子瞧着她,又道:“真的没有一点惦着我么?”
烟落心下一慌,忙将手抽回,转眸回避道:“侯爷,你逾矩了。”她的眼神无处可避,只看着池中大片睡莲已是开得过盛,凋零了大半。也许,爱情过了,也是这般盛极凋谢。
月光适时的掩去了她难堪的表情,幽幽叹息道:“如今,烟落只想知道父兄情况。”
他抬头望一望明月如钩,怅然感慨道:“如今,尚书府已然被查封。其内搜出金银珠宝几十箱,都是各地官员贿贡之物,还有名册记录详细。”
烟落惊道:“爹爹不会的!”怎可能呢?爹爹一向勤俭克己,平日里家中亦是节俭,她与映月每月的例银亦是不多,过于华贵的衣物尚且无一件,更别说是私囤金银珠宝。这一定是有人刻意栽赃。
慕容傲冷笑一声,寒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终究是我连累了尚书府。皇上还不是忌惮我权势过盛么!”他轻轻抬起手,想要抚一抚她柔腻的脸颊,却被她立即避开,清润的眸中瞬间黯沉下来。
入夏时分,花开得蓬勃如云。烟落凝视着亭边一带遍地而开的野花,大捧大捧雪白浅黄的花朵在夜色中看去似茫茫然的大雪纷飞,心中好似同样下着苍茫的大雪。风离御曾说手中证据确凿,实在不算冤了她的父亲。证据确凿?原是这般蓄意栽赃么?
慕容傲深吸一口气道:“如今,令尊被关入天牢之中。即便是我官居左相,亦无法涉足半步,是以具体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我只得托了刑部尚书代为照拂令尊,尽量不要教令尊吃太多的苦。府中女眷丫鬟一应遣散。”喟叹一声,他怅然摇头道:“昔日门庭若市,今朝空无一人。你的娘亲随着你的哥哥一同发配去了边陲小城青州,今日已经上路了。”
顿一顿,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柔声道:“烟儿,你且放心,青州知府曾是我安邑郡王府的门生,我已然托人带了书信给他,你的哥哥不过是放逐贬官,不至于吃太多的苦。只是,令尊……罢了,我再想想法子便是。”
原来娘亲随哥哥一同走了,这样也好,总算是相互有个照应。心中略略放心了些,她垂下双眸,头愈发的低,哑声道:“谢谢你。”
慕容傲愣一愣,声音里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黯然道:“你我之间,尚要言谢么?烟儿,何时起,我们已然生疏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