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辰的一句话,一时引得众人纷纷叫嚷起来。
“对啊对啊,把姓商的叫过来!忘恩负义,居然能对玄弥宗做出这种事!”
“对对,把姓商的抓过来,问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有人说着,还有人直接起身就要去带头抓人。
西辰一个闪身,挡在了房门口,生生拦住了已经走到了门口的那位长老。
“诸位,虽然商先生也做了投毒的事,不过之前两位循检大人说的话,大家应该还记得吧?商先生就算有罪,他下的毒也不是这次导致老宗主死亡的致命毒药。”西辰顿了一下,说道:“而且,怎么说呢,在愤怒的情绪上,我和诸位是一样的。之前我到松园拜访过肖老宗主,那种毒茶我也用过。还不知道对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眼下追究他的责任,不是最首要的吧。”
那些因为自己也引用过可能含毒的松叶茶,情绪激动的人们,听到西辰的话,稍稍被稳住,但是仍然没有放弃之前的打算。
“你们最好不要太激动。”因为没有人搭理,自顾自的从房间角落拖了两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下正剔着指甲缝的小桑,因为带着口罩,瓮声瓮气的说:“用过褐毛松籽的人,在毒素完全代谢掉之前,如果太激动的话,容易诱发心率紊乱,十分不安全。”
到底是毒药方面的专家,一句话,场面又骚动了起来。西辰有些无奈的看向那个已经开始打呵欠,眼镜后面的眼睛挤出一点泪痕的年轻人。
“你们两个小鬼,我忍你们很久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玄弥宗年轻长老仍旧怒气冲冲,他指向小桑说道,“就算你是天枢塔的人,也不能太过分了。”
桑循检不为所动,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没有理他。
有人连忙从后面拉了拉这人,小声说:“进塔的人,得罪不得,又是擅长毒术的,没准不是药门就是毒宗,你说话注意点。”
离得很近的西辰,心中一动,毒宗自然是指殊临枫出身的苍皥谷,药门么……
西辰正想着,那个年轻长老似乎也意识到失言,但还是狠狠的瞪了一下懒洋洋的桑巡检。转过头来,他正要把吃瘪的怒火发泄到西辰身上,背后肖弘治适时的重重咳嗽了一声。
“西公子,作为玄枢大人的使者,玄弥宗的事,让您见笑了。您说的对,我们这就去请小商过来一趟,说说清楚。西公子还请先坐下休息。”
肖弘治的话,点出了西辰的身份,也表示了拉拢之意。西辰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走回来,坐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
听了肖弘治的话,那位年轻长老也知道,就算是面前这个小鬼,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玄弥宗的长老,说起来听着挺唬人的,但是他自己心知肚明,他这种玄弥宗的长老,从来都进不了玄弥宗的核心圈,更不要说他这种排位靠后的外门长老,今天能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也姓肖,对整个事件有知情的权利罢了。
这人脸憋的通红,在同伴的拉扯下,尴尬的退到了一边,自己生闷气去了。
“来人,也给陶姑娘看坐,怎么能让幽天来的贵客站着。外人会说我们玄弥宗没了宗主,连礼仪都不懂了。”肖弘治见陶鵺还站着,马上又朝门外候着的仆人们招呼,“现在马上找两个人去梅园,把商禄安找来。就说这里几位长老有事要请教他。”
肖弘治此刻趁着原本的话事人灵夫人受到打击,跳出来一番安排,倒是无人对他质疑。西辰默默看着,心中暗想,看上去肖弘治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拉拢人心了啊。
不多时商禄安到了。
进门的一刻,他没有看向角落里失神坐着的灵夫人,而是看向了场中的长老们。
和西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同,那种儒雅的文人气质已经一扫而空。此刻这人头发凌乱,衣服上也很多褶皱,西辰隐约记得,他身上的穿着和昨天参加寿宴的时候别无二致。也就是说从出事开始他回到梅园,就没有更衣和梳洗过。商禄安脸色发黄,皮肤显得没有光泽,脸上经过一晚也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没有打理,配上他那泛着血丝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整个人应该也是一整晚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就在西辰观察商禄安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咦?”,扭头见陶鵺正皱着眉打量这商禄安。
“有什么不对?”西辰把声音压低到几乎是气声,问陶鵺。
“他的精神似乎……”
陶鵺还没说完,已经占据了房间中主座位置的肖弘治就开始发难了。
“这个东西,商禄安,你认识吧?”
肖弘治把之前的那个木罐子打开,倒了一点,在罐子盖里,让人拿到了商禄安面前。
商禄安看都没看那仆人拿过来的茶叶,只是勾了勾嘴角,他手背在身后,有些发红的眼睛有些发光:“啊,松叶茶嘛,我当然知道。毕竟是我自己做的东西。”
见他承认的爽快,肖弘治反倒有些意外的卡了一下,又继续问:“那,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褐毛松籽的毒素啊,你们想问的是这个?”商禄安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说了出来,而且越说越兴奋:“我把褐毛松,啊就是松园里有的那棵树。我采集了他们的松子,然后把有毒的外壳进行熏蒸,最后萃取出里面有毒的油质。再用这种有毒的油浸泡了可以用来做松叶茶的油松针,最后在和新鲜的茶叶一起炒制。就是你们先组看到的这个了。”
“哦,难怪毒性被削弱到这样。”听着商禄安坦白的桑循检轻笑了一声,“果然是个外行。提纯的方法就不行,后续又用了许多多余的步骤。”
玄弥宗的人听着桑循检的话,都对他投去了一个愤怒的目光。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让这人用更高纯度的毒素直接杀死我们宗主不成?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质问出来。
“外行?”商禄安怪笑了一声,“外行又怎么样,他死了。说明我的毒有效果了。”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瞬。所有人都知道,根据桑循检的检查结果,致死毒和商禄安用的褐毛松籽没关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时候,西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商禄安转过头来,看向了西辰,“你问我为什么?需要问为什么吗?”
“是因为您的女儿吗?”西辰问。他曾经在梅园为二小姐搭的灵塔前遇到过商禄安,于是也这么问了。
西辰明显感到了身边的陶鵺的坐姿突然紧绷了起来。
“为她?”商禄安眼中露出了一瞬的迷茫,但是马上这种迷茫就消失了,“怎么会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陶鵺在听到商禄安恶狠狠的话时,身体抖了一下。
西辰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问道:“商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我想在场的各位长老,之前恐怕和在下一样,都以为商先生是为了二小姐才……”
“呵,你一个外人,果然不懂。”商禄安嘴角抽动,不知道是想要嘲笑,还是想要愤怒,脸因为无法表达他复杂的情绪变的扭曲。
“你,还有你们。”他抬手指了一圈场中所有人,“你们根本不懂,做玄弥宗的女婿意味着什么?”
说完这句,商禄安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酝酿了许多年的话,终于被人掀开了捂着的盖子,已经没有办法不一吐而快了。
“我是个小地方小家族的第四子,而且也是正经的族长嫡子。家中七个孩子,三个御灵者,我在其中排第二。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在七曜堂学习的,我也不例外,当年七曜堂的教习帮助我良多。继承家族的事情,我深知是属于兄长的,这个我不争。于是我从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御灵师开始,就想要进入塔,也成为一个七曜堂的教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迷离,带着憧憬,但是很快这种光就暗淡了,浓黑的恨意开始爬了上来。
“可是因为她!”商禄安指向了灵夫人,灵夫人听到他的话身体瑟缩了一下,别过头去,不看商禄安。“因为她,我的人生被打乱了。”
“你们不懂是吧?我来告诉你们,肖弘文是个控制心有多强的人,和他走的近的人都知道吧。他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当做宗门社交的工具,但是他的女儿却不想听他的话呢。我当年也是参加过天枢御览的,虽然没有被直接选入塔,但是原本在服役期后,有机会再次考核,进入七曜堂的。但是就因为她,我和她是一个军部的,原本不同职能并无交集。但是她不知道怎么通过我同期的一个同乡,知道了我,见过一次面之后就要求嫁给我。”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不满意肖弘文给她安排的结婚对象,想要在一定程度上违逆他的安排,才选中了我。”
陶鵺亢声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为什么不拒绝?”
西辰见她情绪激动,赶紧拉了一把,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拒绝?”商禄安呵呵的笑了两声:“玄弥宗,多大的势力啊,能和玄弥宗拉上关系,试问哪个家族能拒绝这种安排。反正也不是家中准备继承家业的孩子。如果送出去,能拉上玄弥宗这样的关系,哪个家族不愿意?你去问问现在在榆园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有多少是真的自愿到玄弥宗来给人挑拣的?”
西辰反问:“所以呢?商先生就因为自己梦想破灭了,所以要对老宗主下毒手?”
“如果只是这样,也倒还罢了。”商禄安垂下头,摇了摇,“我知道家族送我来的目的,肖家,我们惹不起,我原本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对肖宗主下手。虽然后来知道了那个女人,是为了和肖弘文作对才选中的我,刚刚成亲的时候,她也确实是一个好妻子。如果能就这平淡的过完一生,虽然有遗憾,但是我也不至于真的就恨上玄弥宗。可是玄弥宗和肖家的事,在她眼中,是比我们的小家更重要的东西。甚至在刚刚怀着陌晴的时候,还因为别的门派的请求去出了任务。结果回来的半路就出了意外,遇到了雾魇袭击,染了浊气。”
“什么?!”长老中有人惊呼,“孕妇染了浊气,那不是……”
“对啊。”商禄安呵呵的笑,转向了那个长老,“这位长老真是见多识广,所以我的孩子,从出生就开始,就是个鬼族。”
房间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西辰则是不可思议的看向了陶鵺——只不过,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他转头的动作是去看灵夫人罢了。
“陌晴……多好的名字,我取的,因为她有个根本不在乎她的无情的娘亲。”商禄安的眼神变的冰冷,“我作为一个御灵师想成为教习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想要有一个普通温馨的小家梦想,玄弥宗真是了不起啊,一个一个的可以给我打破。你们也都听到了,老头子在宴席上说什么,鬼族的臭味他有多熟悉,你们还不明白吗?”
“二姐夫,这不对吧。”这时候,三夫人开口道:“晴儿小时候,我是见过她,也抱过她的。鬼族的红眼和红发的特征,我没有在她身上发现啊。而且,鬼族惧怕阳光,还有嗜血症的问题,晴儿身上都没有吧。她真的是鬼族吗?”
“她……是。”一直沉默的,都让人以为是哑巴的大夫人,这时候说话了。
“大姐?”三夫人诧异的看向自己的大姐。
“妹夫的家系里,有上古巫伭血统,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鬼族血统被暂时的压制,并没有显现出明显的特征。但是、但是……在有些时候,她的眼睛,是会变成红色的。”大夫人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
“哦,对,大姐不说,我都要忘了。”商禄安接口,“肖济灵选我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到我的家系有那种传说血统。而且说实在的,就算有,到我这辈都已经稀薄到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了。结果估计是肖弘文通过什么管道查到了这个事,所以才能同意这门亲,想要让上古血脉混入肖家。结果,因为浊气,讽刺的是陌晴被激化了返祖血统。你们以为他把陌晴送走,参加了什么不明不白的残酷训练是为什么?他害怕陌晴的能力,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倒反而害怕起来了。送走陌晴,然后他如愿了,陌晴真的死在外面了。”
“还有,促成这件事的……我的好大姐,是你吧?”商禄安又转向了大夫人,质问道:“塔中长老的位置,我从来没有想要争过。从陌晴作为鬼族出生之后,我就已经暗自发誓,不会为肖家再做任何事了。结果你却做了多余的事……”
听到这话,灵夫人突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大夫人肖济风。
“不是的……我……”下意识的,肖济风就想要辩解。
“别狡辩了,当年的事,你的女儿逸欣,已经告诉我了。”商禄安盯着大夫人,就像盯住了猎物的毒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