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起来,榆园的客院门口,就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
“昨天怎么回事?”
“听说这里面的人,得罪了这位。”说话的人伸出五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呦,那可真是……”
“这次还是穆家那个带头?”
“嗯,听说被里面这位收拾了,连带着他带来的乙字辈的几位。”
一人撇嘴道:“好歹也是个有封地的世家子弟了,真拉的下脸。”
“有封地也是三流氏族,一个进过塔的都没有。扒上上五宗的小姐,就是入赘,也算是有机会进塔了。”
之前那位听的直从牙缝里抽凉气:“穆二少这想的够长远的啊,他讨好的那位,再过十六年才能嫁人呢。到时候人能看上他?”
“看不看的上,也不一定是正主选人不是?”之前吐槽的兄弟怪笑了两声,接话道,“你算算,过个十六年,他刚好能退役。接茬就能迎娶玄弥宗的小公主,踏进天枢塔,入驻长老院,走上人生巅峰了。”
“那他可是真能等。在下不得不佩服。”
周围人听到这吐槽,也都心下摇头。
前一天晚上,从这里传出来的打斗和惨叫声,整个榆园的人都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既然不参与,也不会半路出来插手帮忙。
虽然说投奔了玄弥宗,但是在来之前,谁还不是各家捧在手心里的孩子。虽然家里人大多耳提面命,要他们靠着玄弥宗的名头出人头地,然而靠巴结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出头,榆园里绝大多数的玄弥宗弟子,还是拉不下那个脸的。
一群人正在窃窃私语,人群后面就有人高声的喊了一句。
“都不回去用早膳,守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上午的课程都不用去上的吗?”
声音尖细清脆,如果不考虑说话的内容,这声音倒算是悦耳的。
听到这一声,人群倏然安静,然后从中间就分开了一个走道。所有围观的人都向着院门两边的墙边溜,这人群一散,就漏出了后面的人。
带头的是个八九岁年纪的小女孩,没有梳发髻,两条细细编结的发辫上坠了珠翠之物,穿着祖母绿色衣裙,外面罩了一件看上去像金丝织成,隐约有水波纹样的薄纱罩衫。真身打扮于她的年龄而言有些显得老成,加上一双带着怒意,斜飞上挑的眉眼,怎么看都少了一个女孩该有的娇俏可爱。
来人正是肖清悦。在她的身边,跟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仆人,尽都是一副傲慢神色。
再往后看去,三副担架上,躺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上身,白色的绷带缠着,隐约能透出点红影。这两人眼睛上也覆着白色的绷带,但是可怕的还要数他们脸上,一道一道已经结痂的血痕,横七竖八的看上去很是渗人。
剩下的一抬担架上,也躺着一个人,外表看上去没有他身边的两个哥们儿那么凄惨,起码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他脸色灰败,嘴唇苍白,这副面相,甚至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生是死。
陪同担架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只是这人看上去,要比担架上的几人看上去好多了,起码还是自己站着的。脸上有几块淤青和擦伤,看上去是被打了,只是皮外伤,不甚严重。
肖清悦一抬手,指着客院的空场地,下令道:“抬进去。”
身后的几个抬着担架的仆从,立刻就听话的把担架抬进院里,并排放好。大概是放下的时候动作大了点,绑着绷带的两个人哼哼唧唧的出了两声。那个看上去脸色很差的家伙大概是完全运过去,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些人既然很闲……”肖清悦冷眼扫了一圈周围围观眼前景象,还没打算散去的玄弥宗子弟,哼了一声,指着那个鼻青脸肿的家伙,道:“你就给他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一听肖清悦发话了,竟是走上前两步,噗通一声就给肖清悦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昨天,咱们几个兄弟,看到三位小姐都来找这客院的人。见三位小姐对他青眼有加,有些不服气,就想找他比划比划。大家都是御灵者,彼此切磋技艺而已。哪知道这人发的什么疯,竟然对咱们下狠手啊。”
那人嚎啕大哭,一张本来就被淤青和擦伤占据的脸,更是扭曲了,他一转身,指着院子里的三台担架说:“这人先是用暗器,伤了穆晟大哥,贾正二哥想去帮穆大哥的时候,也被他的暗器设伤了。这还不算,他还用不知道什么毒药洒了两位大哥一脸。那毒药厉害啊,中了之后人就会忍不住抓自己的沾到的部位,两位大哥差点没把自己眼珠子抠下来。”
人群中一阵倒吸凉气,感情这两位脸上的伤是自己抓的啊,下手够狠的,八成得毁容了。
“还有我夏良夏三哥,看两位大哥受伤,那能不管吗。咱们都是平日里一起修炼的,都知道夏三哥的琈灵是什么。夏三哥本来就想缠住那家伙,让他不要对两位大哥下毒手。可是他呢,不知道用混了什么的火,就直接烧到了三哥的琈灵。现在三哥琈灵受损,性命都堪忧啊。”说罢,那人冲着肖清悦就磕了个头:“五小姐,你可要为咱们玄弥宗的弟子做主啊。咱们可是上五宗的弟子。他一个外来的,不说尊重咱们宗门,还对咱们宗门的弟子下这种毒手。这、这太欺负人了,请五小姐给裘兴还有我三个大哥做主!”
周围人听着他这话,心里却不像他这样想。一个个都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搞成现在这样,找人麻烦却技不如人。
前一天晚上,西辰最后的喊话声音相当大,就算远处的院落没听清楚,周围几个院落里的玄弥宗弟子,可都听的清清楚楚。人家要真想下狠手,能把你们几个废物折腾成这样,还不收了你们性命,就已经是给玄弥宗面子了。
围观众人可不信这四个倒霉鬼会是像他们自己说的,只是来找对方切磋而已。即使是“切磋”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君子之间点到为止行为。
那裘兴一阵的表演,吵吵嚷嚷,又哭又闹了半天,客院里却是一片安静,完全没有看到此间住民有什么反应。待他表演完这一遭,周围人只是怀着看戏的心思,不肯离去。
既然到了玄弥宗,不管是不是有那巴结几个肖家孙小姐的心思,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被打上了烙印。自己想不想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坐看别人做成他们做不到的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才来了玄弥宗几天的外来户,到底哪里的本事,能让三位孙小姐齐齐拜访,他们也是很好奇的。
如今得罪了五小姐肖清悦,今后想要在玄弥宗安稳待下去,怕是不容易。
所有人都在看戏,肖清悦知道。穆晟那伙人是什么货色,肖清悦是清楚的,娘亲说过他们不成事,用的到就用,他们只是她肖清悦的刀。刀折了,再找就是,肖清悦不在乎,但是这事是她授意的,没办成,还削了面子,想要再找新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穆晟他们的死活,肖清悦不在乎,但是这个场子得找回来。她来榆园,不是为了给穆晟他们出头,而是为了打压西辰,仅此而已。在她看来,西辰背后的势力,能送金澜纱给玄弥宗,定然有大事要求着自家长辈。如今人还留在玄弥宗,说明事情还没有办成。祖父是看中她的父亲的,只要自己跟父亲撒娇,再由父亲递话给祖父,西辰想办的事,肯定办不成。
可这样的事,没有人知道,实在不能解气,肖清悦想要的,是西辰当众丢脸,这样才能把她在肖锦文面前折的面子找回来。
然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这里各种表现,戏份做足,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来人,砸门!”
肖清悦没有心思等西辰出来,直接指着正对院门的那间屋子的房门,对着之前抬人的几个仆人下令。
松园的人是正玄弥宗里最听话的,孙小姐有命令,自然是无有不从。马上就有两个年轻又健壮的仆人上前,见门关着,原本以为是锁上的,伸手一推却是立刻开了一条缝。
两个仆人心下一惊,以为有什么陷阱,对视了一眼各自提了小心。再伸手大力一推,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从房间里倏的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围观的人里有眼尖的,下意识的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其他人也很快的发现了异常。
地上的,是一张符纸,被一支柳叶型的飞镖带着,钉在了地上。符纸落地的瞬间,有虚幻的影像在院中展开。
影像是从一个提灯的少年推门进屋开始的。之后房间内的一系列打斗,直到最后西辰逼问裘兴是谁指使,再到最后西辰留下话,关门赶人的整个过程,都展示了出来。
看完之后,场面惊了几秒,窃窃私语声又起。
“这是……存影留声?”有人不太确定的问周围人。
“肯定是,虽然我没用过,但听说的效果,和这个差不多。”
“这不是很贵重的符文吗,我听说都是塔里人才能用的。”
“不是不是,这东西主要是塔限制私人交易,但是跟塔购买的话还是能买到的。”
“或者……自己做?”
“疯了吧,这得多高级的阵纹师才能做出来?”
“你忘了前晚上的动静,说不定就是……”
刚刚和其他人一样,被眼前景象惊呆,只顾着看的两个仆人,其中一个已经反应了过来,进屋检查了一番。房间里没有人,房门的门框上被做了手脚,用橡筋做了机关,只要有人打开房门,就可以把刚刚的飞镖弹射出去。
检查完,那仆人拔起插在地上的符纸和飞镖,小跑着递到肖清悦面前,又小声的把房内的情况告知了她。
肖清悦气把飞镖丢在地上,狠狠的踏了两脚,又把手里的符纸撕了个粉碎。
“他人呢?!”肖清悦有些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
“这……”之前去探查的仆人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废物!都是废物!”肖清悦上前,抬脚就踢在还跪着的裘兴身上,裘兴不敢反抗,顺势就倒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来。
“我要跟爹爹说,你们这种废物,全都赶出玄弥宗,全部!”还不解气的肖清悦,把怒火都撒在了眼前人身上,又踢了两脚。
小孩子力量不大,就算被踢也并不如何疼痛,但是这样的屈辱,别说是裘兴,就是周围的人都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肖清悦是肖家下一任宗主的女儿,谁也不会怀疑,她说要赶人,他们这些人真的有可能会被赶走。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和穆晟他们一样自愿当肖清悦的“刀”,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即使不是某一个人的刀,也早晚成为玄弥宗的“刀”。可是玄弥宗未来可能最有权力的人,对他们这些人是这样的态度……
“呦,这大早上的,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
一个活泼的女声这时从道路的另一边传来,众人扭头,有些吃惊的发现,竟然是肖锦文。
肖清悦眉头一皱:“你来做什么?”
“榆园就和杏园隔了一堵高墙,昨天晚上这边杀猪一样的声音,我在杏园都听的到。好奇,所以用过早膳,就过来看看了。”
肖锦文今天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裙,看上去娇俏可爱,微笑着走到客院门口,朝院里看了一眼。里面现在躺了四个人了,三个在担架上,一个在地上。
“呦,打的这么惨啊。四个打一个都没打过?”肖锦文咯咯的笑了起来,“算他们倒霉,西辰哥哥可是很厉害的。”
肖清悦感觉自己脑中瞬间有根弦就断了,冲着肖锦文就喊起来:“你到底是哪边的!他打的可是玄弥宗的人!”
肖锦文一脸的吃惊看向肖清悦:“嗯?我刚刚还听到谁说,这几个人就要被赶出玄弥宗了,我以为他们已经不是玄弥宗的人了呢?嗐,两伙‘外人’打架嘛,五妹妹,你着急上火的做什么?”
“你——!”
“哦对了,你来这里,应该是找西辰哥哥的吧?”肖锦文朝着气的脸色发青的肖清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说道:“你起的这样晚,哪找的到人啊。我跟西辰哥哥用过早膳,他这会,应该在松园了吧。”
肖清悦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他去松园做什么?”
“不知道啊,大概是找外祖父谈谈,关于他在玄弥宗的安全问题吧。”肖锦文看着肖清悦,笑的意味深长。
肖清悦的脑中,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