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看错了!?”
李县丞不善的眼神,让刘二七底下头不敢出声辩解。
李县丞过于武断的定论,让堂內众人皆感诧异。
“不对!”与他对席而坐的高县尉,摇头开口反驳道:“现今的埋鞘兵刃,据我所知,多为仿古而造,且以汉朝环首刀为形制,乃刀身略微弯曲的直刀。
“对于不了解武备的人来说,很容易将其误认为剑;哪怕是熟悉兵刃的人,不仔细辨认的话,也会产生误解。”
“所以……?”主榻上的中年男子,似有明悟的插口问道。
高县尉恭敬的对他冁然一笑:“县尊,您说这小乞丐,大晚上的,且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怎么会一眼就认定了,他看到是一把刀呢?还是双刃的刀?”
刘二七匍匐在地,听完这胖子推测,身体不由得开始战栗,内心很懊恼自己多嘴多舌。
坐于主塌上的中年男子,正是下坪县令,他一脸的恍然大悟,嘴里说着话,眼神却有意向李县丞脸上暼去。
“小孩儿,本官问你,昨晚你看到凶手的凶器,到底是什么?
“这里没人敢逼迫你,你要从实招来,要不然本官定治你一个欺瞒不报之罪,你可明白?”
刘二七连忙磕头,想着已经将昨晚过程精减的讲述一遍了,况且凶手用什么,到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为了及早脱身,也没必要再隐瞒。
于是作回忆状,吞吞吐吐说道:“那个人,拿的武器就是刀。
“就如刚刚那个老爷说的一样,刀…刀身有些弯曲,还有就是刀的,刀尖是切刃,小人也曾见官差刀,不会认错!”
县令看着李县丞闭上了眼,心中疑窦丛生,开始思忖起,这位稳重对手的有失水准,故并未追问。
“咦!”
这时始终矗立在房门旁的詹捕头,无意的一声,引起了屋内各怀心事的众人注意。
“詹捕头,可有什么发现嘛?”县令发问。
詹捕头抱拳回道:“回禀县尊,属下只是听了这个孩童的描述,想起一人来,到也并未发现什么!”
县令眉毛一挑,追问道:“何人?”
詹捕头暗道自己多嘴,犹豫了一会儿接口答道:“雁回刀,黎凤楼。”
满堂皆哗然,县令瞬间明悟,旋即转头看向李县丞,见他还是那副闭目塞听的模样,便以明白过来,想开口,却又无话可说。
“雁回刀?黎凤楼?”高县尉喃喃自语,像是记起了什么,又震惊的说道:“是那个‘燕回落凤楼,双刃刈横刀’的黎凤楼嘛?他可是……可是……”
高县尉激动环顾四周,原是征求众人认可,却发现大家皆缄默其口,后面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一直跪在地上埋头的刘二七,忽觉得气氛诡异,稍抬头瞧了瞧,发觉这群官老爷沉默不语,便战战兢兢说道:“各位老爷,小人以将自己知道全部说了,能不能放小的回去啊?”
县令刚想挥退这名乞丐,一旁沉默多时的老主簿,却俯身到他耳边低语起来。
堂下众官吏不明所以,刘二七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县令也先是不解与疑惑,最后又在那老主簿耳语下,才恍然大悟。
不知为何,刘二七忽有不详预感,正待他绞尽脑汁,想怎么脱身时,县令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诸位!本官发现此案仍尚有诸多疑点,悬而未决,而凶手出手残暴,这名孩童又是现下唯一目击证人,放他归去恐有灭口可能。
“所以本官决定,且将这名孩童看守在县衙大牢,一来以防不测,二来嘛?”
他停住话头,看了一眼单薄局促的小乞丐,又接着说道:“看他这模样,也是个倒街卧巷的乞浪儿,如有问话也怕遍寻不着。
“诸位,觉得何如?”
刘二七听闻此话,如遭雷击张口错愕,堂下众人神色犹有过之。
李县丞先是睁眼相对,随即明白了其中含义,拱手道:“全凭县令做主!”
高县尉虽不明所以,可也并非蠢人,于是也顺坡下驴道:“卑职也无异议!”
余下的詹捕头与瘦削老人,则底首以做应答。
至于小乞丐的刘二七,在这场谈话里连其姓名都未问起,自然没人在乎他的强烈反应与辩驳。
…………
幽暗深邃的巷道,充斥着刺鼻难闻气味,与偶尔出没的麻木无力的哀怨声。
刘二七脸颊挤在木栅栏的缝隙间,双眼无神,想被勾了魂的傻子,嘴里呢喃着听不懂话。
对于狱友,老袁头其实说不上厌恶,也无所谓欣喜。
与其它牢笼里,繁文缛节的立规矩拜山头不同,毕竟能与他同居的囚犯,都呆不长,即没必要,也无兴致。
只是在他二十多年乏味可陈的囚徒生涯中,遇到过生性暴戾者,怯懦鬼祟者亦或是心胸豁达者,却唯独没遇到过孩童。
于是在好奇心驱使下,主动表达对孩子的善意:“唉,我说哪个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会被抓到这里来?”
刘二七转头望着行将就木的枯槁老头,见他手脚镣铐,倚在干草做垫的砖床上,悠悠然的神态,像极了自己同行前辈们,难得果脯后,哪适意一躺鼓腹悠闲的状态。
刚起倒苦水的兴致,忽的也无;心底只叹:“你一个看着连气都喘不上老家伙,我刘大爷犯得着跟你说什么?”
泄气的转过头看向不见天日的巷道,独自惆怅,不领老人善意。
老人等了好一会儿,见孩子转头看自己一眼,又转回头不理自己的模样,便猜出他的想法,心中也是懊恼,便冷笑开口讥讽:“好心当成驴肝肺,被人无视了吧!
“呵!不过也是,我干嘛要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老头话音不大,刚好能传入小乞丐的耳朵里。
刘二七听完这话,又转过头,看他已是闭目养神,一副高人做派,气就不打一处来:“老头儿,吓唬谁了?以为小爷我是初进宫的雏鸟,没蹲过大牢是吧?
“这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咒谁死呢?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老袁头撇了他一眼,嗤笑反问小乞丐:“你知道这是哪嘛?
“还能是哪?监牢呗。”
刘二七狐疑看着老人,深怕他没憋什么好屁,反唇相讥道:“难不成这里还能是死牢不成?”
话说到这,刘二七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猛地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立时头晕目眩,慌忙抓住木栅栏,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枯槁老人盘腿坐正,语气依旧轻蔑的说道:“看来脑子还不算太笨嘛…”
不过看他脚步虚浮,气息不定后,迟疑的问道:“你小子,这样子,似乎不止是因为蹲的太久,起猛了?”
气息逐渐平复,胸口仍有些气闷,刘二七缓步向老人走去,没听理会他的话,抱着确认语气说道:“这里真的是死牢?可哪当官的只是让我在这里待几天,然后就放了我。
“他们真的要把当成替死鬼嘛?我这怎么倒霉。”
刘二七说着话,脚步不停的来到老人面前,发现他颌骨撑着可怜面皮,眼窝深陷,凌乱潦草的发丝胡须,枯槁的身体,活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这副尊容,着实吓了刘二七一跳,还以为见鬼,后腿了几步,方才支支吾吾的问道:“你是人是鬼?”
老人张口大笑,居然还能看到,整齐斑驳的黄牙:“哈哈哈!老夫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二十多年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刘二七听到这,反而安心下来,确认自己遇到并非鬼怪,拍了拍胸口,大大咧咧走到老人一旁坐下,好奇说道:“老头儿,你真被关在这二十多年?
“可关在这里的人,不都是即将被问斩的人嘛?
“那么说来,你都在这活了二十多年,那我肯定也不会死咯,只是被暂时羁押在这里,太好了!”
不等老人回答,他又沮丧的说道:“看你这副德行,真被关在这里二十多年,我还不如死啦算了。”
老人被他气笑了,连着语气都透着一丝无奈:“这要是两三年前,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
刘二七也被老人这话给逗乐了,又上下打量一番,撇嘴不屑的想到:“这老头儿,模样到挺吓人,真动起手来,我还怕你这身子骨,先得散架不可。”
至此两人再无话可说,乐安天命的刘二七,心弦刚放松下来,便来困意,打着哈欠与老人说道:“额……我太困了,先睡了哦!”
说完,睡眼惺忪的往草垫另一头倒去,也不管老人是否同意,与他同席而眠,自顾自的换个舒服睡姿,就沉沉睡去。
枯槁老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自认为自己年轻时,起码算是杀伐果决的江湖任侠;虽说不至于以因这点意气之争,杀人泄愤;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也可以的。
只可怜在这二十多年牢狱生涯里,消磨意志,不仅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尊容,就连这坚韧杀伐的心性,也愈发的菩萨心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