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记起先前方垆心对自己的态度,阴阳怪气地说:“有必要吗?我看也没必要,必定我们不熟,不好同路。”
方垆心端起一杯茶,递给丝丝,像一个天真的大孩子:“那,对不起,丝丝,我相信晓晓,你是我很要好的好朋友。”
丝丝懒洋洋地接过茶杯:“哎呀,没办法呢,还是因为相信晓晓,我才是你的好朋友。垆子,等你记起从前时,我再好好和你计较。一口一个晓晓,晓晓个鬼,你先好几年认识我,她,哼!”
万晓晓拉过方垆心的手,恍如又像从前在医院一样:“垆子,不准淘气哦。丝丝姐和儒敏都是你的好帮手,不要使脾气。”
丝丝有些担忧地说:“要是找不到李万水和荠菜,荠菜干娘呢?”
“必须找到。”方垆心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
丝丝带着怨气:“他们对你就那么重要?”
“无比重要,再生父母。”
万晓晓的心全在方垆心身上,对方垆心的执拗全盘包容、支持,想着分别在即,也想在离别前,听听自己一直爱着的这个男人,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问:“垆子,我习惯晚睡,你给我和丝丝说说他们好吗?就现在。”
方垆心还没开口,丝丝的手机嘟的一声,她拿出手机看着,兴奋地说道:“晓,垆子,南京今晚下大雪了。”
方垆心拉着万晓晓的手,来到窗前,凝望着朦胧夜色:“晓晓,还记得吧。在医院的时候,大雪纷飞时,你从外面弄回很多雪,在我的病房里堆一个雪人,但雪人很快就会消融。那时的我,看见雪人消融时,还赌气说你堆得不好,你却说雪人堆起来,就是要看着它消融的。”
倾诉没来由地就变成自言自语,这似自言自语地话里不带任何惆怅的情绪,只是像在对自己说。方垆心丢开万晓晓的手,双手扶着窗棂,像是在看着有些枯竭的遇龙河上跳动的月光,也像是在望着寂静午夜里无尽的山野。
“我有些年没见到过雪飞了,记忆中最清晰的,是那年我去妈妈的坟头上祭拜,那天的雪很大很美,哦,还有可可和我一起去的。雪多么干净啊,可它们却愿意覆盖在满是肮脏的大地上。飘飘洒洒,就像圣洁美丽的天使,奋不顾身地扑向污七八糟的人世间。”
“圣洁与刺骨的冰寒,并不能让人世间的美丽持续多久。那只是片刻的美丽雪白,其实雪白的银色下面还是污浊不堪,那些污浊,很快会让圣洁的白雪融化,融化成污浊的一部分,可惜了从天而降的飘飞啊。”
方垆心对着夜色的低声自语,很像一个神经病,完全没有理会身边的万晓晓和丝丝。
丝丝刚想张嘴,想把方垆心从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中拉出来,被万晓晓以目光及时阻止了。
在万晓晓的目光中,丝丝懊悔不及,后悔不该突然提起故乡的大雪纷飞。
万晓晓的心里,她仿佛看到方垆心这几年里,就是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着走过时光。在漫长而孤独的时光里,自言自语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更或者是他消解生命与世界的矛盾的方式。
“记得离开医院的第一年,大雪来得早。腊月十七的早上,我推开窗子,看见外面白雪皑皑,便急急忙忙从房间冲下去。院子里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我穿着睡衣,扑进雪里。可可站在楼上卧室的窗前大声喊我回屋里去,担心我感冒生病。”
“那天正好你们几个人到家里来看我,有晓晓、吴藤、大飞、一乙、罗波。看到你们走进院子,我很恼怒,不是恼你们,是恼你们就那样毫无顾及地踏坏了白雪。罗波低声和大飞说我可能又发病了,我听见的。”
“晓晓和吴藤把我从雪里强制拉起来,把我拽进屋里去,你们拉我时,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感受,我也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冻出病来。其实我不冷,我也不是发病,我想亲吻每一朵圣洁的雪花。亲吻它们,我眼里的污浊或许会变得干净一些。”
“到屋里后,晓晓给我拿来绒袍披上,说穿厚一点,就可以出去赏雪。于是拉着我到院子的凉亭里去,说大雪真的很美,你们来,就是要陪着我一起赏雪。我问圆圆为什么没来,难得的大雪,她该一起来,我们才像在病房里时,三人一起为雪而欢乐。”
“说圆圆忙,走不开,我知道是骗我,是你们闹矛盾了,不愿意相见,避免尴尬和影响心情。我看过网上那些流言蜚语,我不相信晓晓妈妈做过那样的事情,晓晓妈妈像雪一样圣洁无瑕。我也想,就算做过,也是被胁迫,离开了,醒悟了,重新活一次,还是一场圣洁无暇。”
“离开了,重新活一次,从前不堪回首的记忆还会淤积在心中,这没什么不好。记忆中的污浊和错误,就像书中的铮铮警言,能时时扶助自己在以后的道路上迎着皎洁之光。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本该是自己亲自浇筑的铮铮警言。我想找回它们,可我没有找到,只留下愧疚和心中那个无法驱逐的魔鬼。”
“呜呜呜。”万晓晓突然哭起来,紧紧地抱住方垆心的腰:“垆子,只要一想到从前,我就好伤心,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怎么也不和联系啊!”
万晓晓突然哭泣,是真的从方垆心自言自语似的诉说中,看见了从前,伤心了。也是她敏锐地觉察到,不能让方垆心这样继续说下去,虽然看似他的表情上没有痛苦和哀伤,可这样的话,就是挥之不去的痛苦和哀伤。
丝丝倒吸一口凉气,把心中的苦恼深藏着,她的苦恼是方垆心还是有病,间歇性脑神经创伤后遗症。
方垆心回过神来,笑一笑,用手给万晓晓抹去泪水,安慰说:“来,晓晓,你不是在走之前,要听我为什么那么在乎万水哥和干娘吗?我现在就给你说。”
丝丝从椅子上蹦下来,跳到靠书架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书抱在怀里,斜躺着,准备好静静地听方垆心讲他的流浪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