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魔宫殿上,魔王坐在华丽的皇位上批着奏章,苍老的面容已看不出他过往的盛气,他过于专注的在奏章上没有意识到有一群人正在缓慢的接近。
「魔王,您……」小桥看着他皱纹满布的容颜,不过才几年的他已经老化成只剩一口气,跟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大。
正在埋首苦于奏章的魔王抬起头来,看着多年不见的故人,嘴角扬起多日不见的笑容,「桥儿,妳来啦!」他笑起来就像是一位和蔼的老爷爷。
小桥望着,一滴泪笔直地从眼眶落下。
「魔王,您的身体近日来可否安好?」小桥揖了身,一句看似寻常的问话,但实质上是打探着他的身体。
魔王看了看小桥一眼,眼里净是笑意,他当然知道小桥话里的意思,「桥儿,每个人都会老、会死,妳不能阻止一切,即便是比二门日界还长寿的魔、天、冥界也一样。」
小桥依然低垂着头,似乎不认同魔王这一番话。
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总是那么的脆弱不堪,它像是握有最大的权力,在无形的空气中生存,一点一滴的吸收珍视的人的生命,直到没有抵抗反驳的力量时,给予最后一击。
这样的感觉对小桥来说很难受,生命中一直有人离去,那些离去的人也带走了那么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突然小桥的一只手被稳稳地迁住,她讶异的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身侧的人,那人不知为何带着一圈光晕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他嘴角带着从容令人安心的微笑,她想着,眼前这个人或许就是世间上最美好的风景吧!
扑通──!
心跳剧烈的跳动着,每收缩舒张时带着如针般刺穿而过,由一开始略微刺痛的麻感,转变为巨大的疼痛,像是万针穿心,而她手臂上烙有彼岸花的则像是被火灼烧那样,带着难以承受的灼热感和难以忍受的疼痛,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臂给割断。
小桥听不见任何声音,耳鸣得严重,身体内像团火在烧着,但是,皮肤却很是冰凉,像是从冷冻库刚拿出来解冻的食物,但始终有一只手稳稳地接着另一只手,这给她莫名的安心,在模糊朦胧不清有着黑点和白光乍现的视线里,不知为何的她总能清楚聚焦在那人的脸上,这是多么诡异的一件事呢!
大殿上,在那如同童话故事那样梦幻般的景色,触动着心悸般的震撼着,接连引发一连串的疼痛是因为那克制不住的情愫,殒落的不是内心的情爱,而是那想要更进一步的情感。
小桥做了一个很长、很甜蜜的梦,梦里的自己变成了一朵美丽自由自在飞翔的蝴蝶,她拥有美丽的翅膀和周旋在各式漂亮花香中的花园,接着,夜幕降临,她飞到一朵花上收起翅膀睡着,但是,身体却越睡越重,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接着,视线触及到一抹微弱的火光,她睁开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一瞬间不晓得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身体剧烈的痛意逐渐袭来让她了解到这是现实。
「妳还好吗?」温柔的声音传入耳里,有着低频率稳定人心的磁性嗓音,小桥定神一看,焦距在一张熟悉被放大一倍的脸上。
顿时间,心跳加剧,属于梦幻的泡泡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幅美丽的油画。
「我……还好。」小桥收下视线不敢直视他忧虑的双眼,讷讷道。
「……那就好。」夜绍松了口气说道,「桌上放一碗药,等会凉了妳再喝啊!」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药后,便转身离去,留下在房内呆愣的小桥,她看着他关上门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纳闷的皱起眉头,内心呐喊着:什么?!他就这样走了!
而刚刚急着走出房的夜绍心烦意乱的在魔宫一处花园里踱步着,他吞了吞口水,不停的扇着发热的脸颊,口中喃喃自语着,他此时脑海里不断萦绕着刚才在房里那个女人的羞涩,和洁白得让人想咬一口的皮肤。
夜绍皱了皱眉头,一手插着腰、一手扶着额头,「可恶!那女人是在勾引我吗?!」
正在懊恼的夜绍完全没发现有人已悄悄的接近他。
「拜见二门日界的二王爷。」一转头,只见一位穿着着侍女衣服的女子朝夜绍恭敬的揖了身。
夜绍些是惊讶的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侍女,接着,发现这位侍女额上的角颜色是黑色,便晓得眼前的人来历不凡。
「请起吧!那么晚了有何事?」夜绍问道。
但是,她坚决不起身,「奴婢恳请王爷一件事,请王爷务必答应。」
「我看看是什么事,若是我能做到的我绝对会答应。」夜绍说着,想扶着她的手臂起身,却发现她很是固执的跪着。
「王爷我知道您这次来的身份是护卫,」她说着,「所以,我想请您将桥儿送回人界。」
「妳和小桥认识?」夜绍看着眼前这侍女,却一点也瞧不出她的年岁,怎么看年纪也跟小桥差不多。
「是的,所以我想请您将小桥送回二门日界疗伤。」她坚持道,「小桥身上所中的毒太过复杂,虽说现在不会怎样,但难保这样继续下去不会复发,况且,小桥的身分是人族,二门日界才是她最好疗伤的地方啊!」
「……」夜绍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样对于小桥来说才是最好的,然而,他却也明白她身为歌姬这身分对于这世界的重要性,于是,这件事他不敢轻言答应。
她将世界的重量扛在身上,而他只能够陪在她身边默默的为她分担。
「我无法答应妳这件事。」夜绍沮丧地说,「小桥她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生命,也系着四界生灵的存活,她负有神的指令,我们无法随意地去掌控。」
就是因为他深知这一层原因,所以,他选择陪伴而不是去阻止。
「……王爷,您有没有想过……」那侍女仍低垂着头,恭敬地说着,但是语气显得有些冷淡,「小桥为了这世界而活,你为了二门日界的人民而存,到最后你们得到了什么?你长年战争,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小桥为了这世界中了剧毒,却只能隐忍。如果再这么下去,小桥只会走向死亡,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这世界太过沉重,一个人所需要承受得太多,当你走在选择大爱和小爱的交叉路口面前,该如何选择?
那晚,吹奏起一阵轻松悦耳的为未知音乐,竹林里巧妙的声音搭配着逐渐入秋的微凉,舒适惬意在遥望着未来时,却又有着一点点的担心,因为望不见在尽头终点等待他们的结果。
遥远之处,正端坐于佛像前静心打坐的国师,右手臂上一阵刺痛,睁开眼独特的双色瞳孔扩散,一颗混圆布满血色的球体悬浮在半空中,他轻启唇齿间说着──
「小桥。」
*
这早,天刚划破,小桥便醒了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便爬了起来,她依照记忆中的道路走着,最后来到一处熟悉的院子,她四处看着,跟以往的摆设相差不多,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院中那小小的湖,原先养着的小鲤鱼已经不见了,那些鲤鱼长大后会长出翅膀,离开魔界飞向天界,成为天界的坐骑。
小桥蹲在湖边望着空无一物长着鲜苔的小湖,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感觉到很不可思议,她竟然在这具身体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女人,但是实际上她的灵魂已经承载了五十年的岁月,拥有两个世界的记忆,就像是忘记喝下孟婆汤的魂魄投胎来到了这个她从来不认识的世界。
望着湖面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小桥肩上突然落下了披肩,她讶异的抬头一看,看见一位面目和蔼眼神满是宠溺的人。
「怎么啦?妳这ㄚ头不是不睡到正午不起床的吗?」那人穿着侍女的衣服,额上黑色的角显示出此人是位居高位的官员。
小桥眨了眨眼,那人带着一贯的笑容,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有着很美如弯月形状的眼睛,她如记忆中的面貌如出一辙,仿佛时间被冻结了,又像是她待在原地等着小桥的归来。
小桥转身扑进了对方怀里,方才披在肩上的披肩缓缓的落下,在这阳光照耀的早晨里,有着满满的温暖和怀念。
「萍姑姑!」小桥撒娇的说着。
「唉哟!桥儿啊!怎那么大年纪了还像小孩似的。」萍姑姑轻轻的摸着小桥的头,眼睑半垂晨光洒落、微风吹拂而过,两人的发丝飘扬而起,美好得仿佛一幅画,画着世上最美丽的重逢。
「桥儿,早晨天冷,妳这病才刚好,先进屋来吧!」萍姑姑捡起落在地上的披肩,重新披在小桥肩上,并牵起她的手走进屋内。
进到屋内后,萍姑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小桥手里,提醒地说:「小心点喝,烫!」
接着又从柜子里拿出各种零食,摆在桌上,看着都是小桥以前喜欢吃,她不禁又感动又觉得好笑。
很多时候,世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然而,有些地方却永远不变的等着妳再度重回。
小桥吃着零食跟萍姑姑说着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了很多很好玩的事情,和她现在在二门日界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在小桥之歌有了许多姊妹互相照应。
她说了很多很多,却没有提及自己身中剧毒的事情,而萍姑姑只是笑着静静的听着,但是眼底却透着满满的不舍,嘴角很努力的上扬着,却发现越来越撑不住,深怕下一秒眼泪会溃堤。
「对了,萍姑姑,望阳和碧儿如何呢?」小桥似乎没有察觉到萍姑姑的不对劲,随意问着。
望阳和碧儿一个是魔皇长子、魔界大公主,也是小桥当年来到时处得最好的两个人,只是,多年不见加上她在二门日界时几乎从未听闻他们俩人的任何消息,虽然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便也不做多想。
然而,当小桥提到他们两人时,萍姑姑眼底有了点点的哀伤,「碧儿公主离宫已好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望阳大人则远征冥界边疆争战中。」萍姑姑有些哀痛的说着。
「……什么?怎么一回事?」小桥先是愣的下,接着震惊地问。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在她以为他们都过得好好的,结果跟她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况且,长公主出走和魔界派遣皇长子出战都是大动静的事,这样悄无声息的发生,肯定有什么重大的事由。
萍姑姑先是叹了一大口气,接着说:「冥界近年来陆续侵犯各界,虽然现今维持着和平的迹象,但是,不久前冥界的二皇子亲自领军,陆陆续续带人来袭击居住在边疆的魔界人民,后来魔皇便派大皇子前往边疆驻守了。至于,长公主出走……」
萍姑姑一想到当年的事情,忍不住打了个颤,皱着眉继续说:「长公主啊!喜欢上魔界一个平民,不管兰妃如何劝诫、拦阻,长公主就是定要嫁给那个平民,也是这么个原因,长公主逃出宫去了。」
小桥听完默不作声,心情沉淀消化这份讯息,看来这两件消息,前者是被魔皇给压了下来,而后者则是现今的魔后,兰妃给挡了。
「那么现在宫中只剩下……」
「三公主和四公主了。」萍姑姑平淡的说,「但四公主本身心性淡然不喜外出,这宫里啊!总被三公主闹得鸡犬不宁的啊!」
小桥点点头,她没有忘记当年初来到魔界时,那位刁钻蛮横的三公主如何处心积虑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糗,虽然,当年自己外表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模样,但内心可是在这世道上活了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了,当然也没让当年还是小孩子的三公主占多少便宜,但总归想着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太多。
「哀啊!桥儿妳现在也就好好的养伤。」萍姑姑说着,满是心疼的抓起她的已经结疤的手掌,「妳瞧瞧这双原本细白嫩致的手,现在可变成这样啦!」
小桥有些尴尬的抽回自己的手,「已经不打紧了,不疼啦!」
萍姑姑看着小桥脸上那总像是做错事想要隐瞒像是小孩子似的表情,内心却更加心疼眼前这个从小苦难多磨的孩子了。
「好啦!我也该去做事情了。」萍姑姑故做不在乎的说道,「桥儿啊!妳这罐药膏拿回去敷着吧!」她从腰侧的暗袋内拿出一罐药膏塞进小桥手中,看起来早已经准备好要拿给她了。
小桥拿着手中早已被焐热的药罐,内心被装着满满的感动和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在小桥告别萍姑姑朝着原本的道路走回去时,在进到自己的院子时,便看到夜绍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前,脸上满是焦虑跟忧心,她望着这样的夜绍,心底有个地方像破了洞,吹进一阵又一阵的风,但却不觉得冷,全身暖呼呼的,似乎那种感觉被称为,心动。
小桥停住了脚步,这样待在原地直盯着夜绍,下一秒他迎着阳光的光线朝小桥的方向看了过来,光线刚好落在她身上,此时一阵风吹拂而来,撩起了她如瀑布般浓密的黑发,她带着些微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唇,这样笑着像是洁白无瑕的百合花,如此美丽,却也如此的脆弱,像是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走。
夜绍迈开步伐往前跑去,接着狠狠的将小桥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深怕一不小心她便会消失在眼前。
「一早跑去哪里?病不是还没好吗?」夜绍带着责怪的语气,听在小桥心里却是暖的。
「去见老朋友。」小桥淡淡地说着。
她此刻这么想着,如果世间上有一种情,她能够选择,那么,她愿意不顾一切的选择他,最为唯一的最珍视纯洁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