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朗一顿,只觉得手里的箱子也沉重了起来,
“族人去归沙石林之前要喝的生如水,就是这个?”
“嗯,生如水的配方只有我们,几家医馆才有所以,就由我们配置好,这些药水会放到每个绿洲的,置药屋里,晚上的时候,就会有,需要的人,来取。”
什么样的人才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到绿洲边缘取药,穆朗当然一想便知,也许当年,他的父亲穆硕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带着布满额头的猩红血纹来到这里,走过屋门口那盏高高的长明灯,走过前门,在柜子上随手拿一瓶生如水,慢慢喝下,然后弃了空瓶从后门离开,从那里一直走,走到归沙石林,走完这短暂一生的最后一程。
“最近生如水,减少的比以前,快了,所以这几天,母亲和伙计们都是连夜造药,赶着送过来,不然如果喝不上这个,族人最后,会很痛苦。”
穆朗想起了先前在甘霖坊院门口看到的那些进进出出的木甲牛车,他也来往甘霖坊很多次了,这么久以来,他竟然是今天来了绿洲边缘的置药屋后,才知道原来生如水是这个样子被制出来送到族人那里去的。
“......纳吉小姐,辛苦你们了。”
纳吉雅红着脸摇摇头,“没有,我们是医女,这本来就是,分内事,而且,这事关我们每一个人,以后我们也,都要喝的,怎么能,说辛苦。”
两人穿过屋子来到后门,他们蹲下来,从后门门口的铜柜里捡出那些空瓶子,穆朗手里攥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的琉璃瓶子,突然想起了穆丽莎,那个魂断异乡的陀族王女,她在临终前,肯定是没有生如水可以喝的,那她还好么?真的像越礼将军说的那样,“面容平静,神态安详”么?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将这里打点完毕,纳吉雅俏脸红红的,感激的向穆朗道谢,穆朗示意她帮忙牵着机关马,自己则挽起了衣袖准备把车厢一路推回去,推到坏掉的木甲牛那里。
穆朗的机关马背上的行囊里向来带着常用工具,修好一个普通的运载坐骑,这还是不在话下的。还好现在车厢比来时轻了许多,穆朗力气又大,他们的速度比纳吉雅来时已经快了不少。
他们走出置药屋一段距离后,纳吉雅突然碰碰穆朗的肩膀,往身后指了指,穆朗停下了推车,直起身子也往后看去,身后不远处,是那间安静的置药屋,门口高高的长明灯火光下,却映出一个小小的鬼祟身影,正猫着身子在屋子里进出,出来的时候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
纳吉雅有些不安,她担心的看向穆朗,后者竖起食指在嘴边,让纳吉雅先不要出声,他拉起纳吉雅,蹑手蹑脚的矮身折返了回去,他们悄悄的躲在屋外的一处灌木丛里,探出身子往屋子那边瞧去。
那个鬼祟的身影原来是一个小男孩,看年龄约莫十来岁,正摇摇晃晃的又一次走出屋子,他拿双手兜起衣服下摆,里面满满兜着好多瓶生如水。
只见他径自走到另一边的一处灌木丛里,把那些生如水都放在地上,然后蹲下来,把瓶子封口一个一个打开,将那些生如水都悉数倒掉了,鲜红的药水在地上蜿蜒成一条条小溪,很快渗进了松软的沙地里,晕的地上一片暗红。
看着那些辛苦制运到这里的生如水被这么糟蹋,纳吉雅又急又气,她从灌木丛里嚯的站起来,大步走向那孩子,
“你,你在做什么!你,怎么!”
那个孩子一见有人过来,也顾不得地上的药瓶子,站起来撒开腿就要跑,却被随后赶上来的穆朗揪住后衣领拖了回来,那孩子打量了下身形挺拔的穆朗,放弃了逃跑,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只是瞪着眼睛盯着穆朗和纳吉雅,也不说话。
“你,你是谁家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要这么糟蹋药水!你知道,甘霖坊上下,这几天都为了生,若水在连夜忙,你怎么能,怎么......”
纳吉雅指着那小孩子,气的直哆嗦,话也讲的断断续续,
“小兄弟,你面前的这位姐姐是医馆的人,就是他们帮我们造出生如水,再辛苦运到这里的,生如水对我们很重要,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我们就要去告诉你的家人,说你随意弄坏别人的东西。”
穆朗看着身高不及他腰部的小孩子,他蹲了下去,盯着那孩子的眼睛,耐心的劝道。
“我的家人?”那孩子突然扬起了头,
“你去告诉他们啊!半个月前,父亲就已经去了归沙石林了!过了今晚,母亲也要去了!如果你还能找到他们,你们就去啊!”
穆朗一愣,“你知道归沙石林?”
“我听过!我听父亲母亲暗地里提起过,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他们谈论的时候很悲伤。”孩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谈论的时候很悲伤,我就猜到那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后来有一天晚上,父亲说要离开,村里还有几个大伯大婶也要和父亲一起走,村里其他人也没有特意去送行。父亲和那些大伯大婶们,看起来就和平时出门时候一样,只是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帽子,缠着头巾。”
“我问母亲,为什么他们要那副打扮,母亲说是晚上风沙大,所以要戴帽子。但是我不信,因为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正倚在门边抹眼泪。”
“我又问母亲,那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身进了房间不出来了。”
“......所以你就一路跟了过去?”穆朗皱起了眉,
“对!我要看看父亲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母亲会那么难过!我就一路跟着他们,就发现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们走进了这个房子,喝了那些柜子上的药水,我看他们还要接着走,就准备继续跟着,但是被父亲发现了。他看到我,大声训斥着让我回去。”
“他让我回去,我不肯,他就要打我。”说到这里,那孩子的嘴角撇了下去,似乎要哭出来,
“父亲一直对我很和蔼,我从没见他那么凶,我看他的大巴掌打过来,很害怕,但是半路被人拦下来了,是母亲。”
“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追过来的,父亲看到母亲后更生气了,让她看好我,不要让我乱跑,然后他们那些人转头就走了。”
“母亲就一直抱着我在流眼泪,父亲也没回头再看她一眼。”
那孩子忿忿不平的看向地上散落一地的凌乱药瓶,
“一定都是因为这个什么生如水,父亲喝了这东西,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那些大伯大婶也是,他们也都是喝了这个药水之后,要去什么归沙石林,可是他们都再也没回来!一定都是因为这些生如水!”
“如果我把这些药水都弄没了!大家就不会喝这东西了!也就不会去什么归沙石林了!母亲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所以,你就来这里,这里倒药水?你知道这,药水,是为了......”纳吉雅出声想要解释,被那孩子不客气的打断,
“我不管这药水是什么用的!总之肯定不是好东西!大人喝了这药水后,就都走了!都不回来了!所以这些什么生如水,我一定都要倒了!”
“所以你们不要拦着我!今晚我母亲一定会来这里,早上的时候我就听见她跟邻家大婶这么说的!我一定要在她来之前把这些药水都倒了!我不会让母亲也喝这破东西!我不会让母亲也跟父亲一样!”
那孩子小脸憋的通红,攒紧了小小的拳头,气势汹汹的盯着二人。
纳吉雅叹了口气,她看向穆朗,穆朗却直直的看着孩子若有所思,目光也黯淡了下去,似乎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