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科辉看在眼里,没有安慰,没有劝言,既是因为没有资格,但更多的是因为不愿意。
他对着宋郦最后笑了笑,打算挂断电话,毕竟他本就是一时兴起,不该多留。
宋郦抽了抽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声音带着点娇憨的意味,恶狠狠的说。
“对了,别忘了把烟留下来。”
吴科辉的挂电话的手顿了顿。
“这里不让抽烟。”
“我知道,你这家伙可以做得到的。”宋郦蛮不讲理。
吴科辉垂眸,伸手揉了揉自己本就凌乱的黑发,叹息道:
“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吧。”
说到底还是变了啊,宋郦表面欢喜,心底感慨,少年时代的吴科辉在任何“体面”的地方,都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严守这规章制度。你能想象一个人从初中到大学都没有在自修教室吃过零食喝过饮料的人吗?吴科辉这个变态就做到了,也正是这份对规则严格的践行,使得他即使是历任老师眼中的眼中钉,依旧很难在明面上抓到他大的把柄。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能够如此自然而然地视法规条例于无物了?
即使表面如故,说到底还是面目全非。
吴科辉挂断了听筒。
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禁绝,宋郦重新回到只能听见自言自语的密闭空间。
吴科辉没有立刻离去,他隔着玻璃,虚虚地摸了摸她的头。
口唇一张一合,说了一句什么。
虽然他表情温柔宠溺,但宋郦见鬼地从口型判断出了他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老阿姨,现在小爷我长得比你高了,
……妈的,还不是因为老娘我现在不能穿高跟鞋!!
但在宋郦挑起来之前,吴科辉已经成功逃走了。
宋郦气愤将手在玻璃上砸了两下,可说到底只有自己手疼,对人家吴科辉根本没有半毛钱影响,宋郦不久就放弃了继续这种沙雕行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重新回到只剩下一人的空间。
在这种该死的静默之中,一向喜欢热闹的宋郦或许可以忍耐十分钟,可以忍耐十小时,那么,十天呢,十年呢?
在将停在玻璃上的飞虫的体态,脚下踩着的水泥地面的纹路都被反复观察了数遍以后,宋郦开始进行了放空。
不过这一次有些特别,她少见地会想起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往事。
有关于她和吴科辉。
她和吴科辉在同一条弄堂里长大,他们俩实则是同一年出生的孩子,不过吴科辉那个赌**亲迟了一年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还要上学,所以吴科辉就莫名其妙地小了宋郦一届。
本就一直是宋郦跟班的吴科辉从此更是降了一级,成了宋郦的小弟。宋郦小时候就是弄堂里的孩子王,上了小学之后,更是班上说一不二的大姐头。加上当时流行香港电影,受到高年级学长拜把子的风气的影响,宋郦当时也成立了一个叫白虎帮的组织,本来还想着要拉吴科辉入帮来着,可是他死活不愿意,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气的她一周都没有搭理吴科辉。
那时宋郦就隐约察觉到,吴科辉绝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家伙,他有自己的一套歪主意,即使是与他的至亲好友也无法影响他丝毫。
未能成功邀吴科辉进入帮派,是宋郦第一次在他身上吃瘪,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事是,这不过是今后的漫长吃瘪生涯的一个开始。
宋郦和吴科辉的小学绝对是三流中的三流,但不知道校长是为了跟风还是抱着瞎猫撞着死耗子的心态,也学着那些私立小学和顶级公立小学参报奥数比赛,为了参报市级奥数比赛,首先要从校内进行筛选。
宋郦自认为还算个学霸,所以报名了,可对这些比赛从来不感兴趣的吴科辉,破天荒的也报名。
宋郦听说了这码子事,在放学的路上追着吴柯辉问他:
哎哎哎,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报名啊?
你那数学成绩去报名真的不会拿零分吗?
听说奥数题都很难的哦,在考试时你会不交白卷啊?
……
一开始吴科辉还能做到不搭理她,后来实在被她骚扰烦了,这才闷闷地回应她说:“要你管。”
见吴科辉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宋郦笑得更加开心了。
“为什么,为什么啦~”宋郦勾着吴科辉的脖子,搔着他的痒痒肉,表面哀求,实则威胁。
吴科辉还是不想说,后来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这才低声地说出了原因。
“那个,不是有奖金的嘛……我想……”他的眼神飘忽,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想和其他男孩子一样,去打游戏……”
那时男孩子都喜欢打游戏,不过吴科辉从来不参加,宋郦原以为他不喜欢这些,可没想到他实际上是出于囊中羞涩。
可他从来没有跟宋郦说过。
如果不是这次巧合,宋郦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宋郦手下的动作一僵,下一秒又复归正常。
“噗嗤,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啊。”宋郦不再去挠他的痒痒肉,转而去摸他的头,“你早跟我说啊,姐姐带你啊!”
“我不要。”吴科辉将头扭到一边,显得很是倔强。
“哎呦,你小子是要造反还是要怎样,姐姐我要带你,你还敢拒绝?!”
被拒绝的宋郦当即跳了起来,伸手要掐吴科辉的脸蛋,不过吴科辉那时虽然瘦小,身手却像是泥鳅似的,从宋郦的咯吱窝底下钻了出去,回首冲她扮了个鬼脸。在宋郦要抓他之前,提前溜走了。
宋郦气得跳脚,不过并没追上去。
反正也抓不到。
她气得踢了脚墙边的石头,结果只有自己的脚痛,在冷静下来之后,被黄昏所笼罩的街道之上,只有她和她的影子了。
长街长长,这条回家的路途突然变得无比漫长,因为每天都会跟在她身后,一起回家的吴科辉。这一次,跑到了她的前面。
宋郦莫名地有些伤感,什么时候,那个苍白如纸的少年不再只是追逐她身后单薄的剪影,而是渐渐地鲜活起来。
渐渐地,离她,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长街长长,树影婆娑。
在长街的尽头,阳光暗淡无比。
年幼的宋郦身后是她长长的影子,肩膀上的书包莫名地变重了。
有点冷,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有点想要靠近什么,想要抓住什么。
那时宋郦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孤独,她也并不知道这种情感将贯穿她的余生。
那时的宋郦对自己的脆弱不屑一顾,她冷哼一声,直起腰背,雄邹邹地向家走去。
和往常一样,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