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白午饭能跟上二年级的学习进度,我的父亲给他找了个补习老师,老师每天下午四点来我家给白午饭补习两个小时。除了补习时间的其余时间,白午饭就陷进了那堆漫画书里。
他不识字,看漫画书全靠猜,而猜的十有八九都不对。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漫画书里的世界神奇无比。
渐渐的他能认识一些简单的字,某一天,他对我说他现在看书一点也不头晕了。
我就想,真的是漫画书治好了他的病吗?
然后,我又肯定地想,是的,漫画书不但治好他的阅读障碍症还开发了他的想象力,或者说开拓了他胡编乱造的能力。
有一天,他放下手里一本封面写着《夜半鬼话》的漫画书,神秘地对我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真的有,我见过!”,然后他给我讲起了那个故事。
虽然白午饭是个被老白捡到的孩子,但老白对他就像亲孙子一样疼爱,用老白的话来说,捡到白午饭那天,是白午饭死而重生的日子。并且老白坚定地相信,白午饭是大难不死,而大难不死的人,就必有后福。
老白常常对村里人说:“我要对他好一点,以后我就靠着这小子享福了。”
因此,白午饭虽然无父无母,但是在老白的爱护下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到了六岁。所有六岁小孩都有的顽皮捣蛋,他一样不缺,甚至还成了村里一帮小孩的领头羊。
他这只头羊因为看书头晕,所以不用上学,不用上学的白午饭,就成天地吆喝着一群比他小的小不点,上山抓野鸡,下河去摸鱼。虽然野鸡毛都没摸到一根,但鱼却抓到过不少,都是些小虾米一般大小的鱼,既不能红烧,也不能煮汤。
尽管如此,他和他所带领的羊群还是乐此不疲,尽情地向这块土地上抛洒着他们永不停歇的热情。
白午饭的小伙伴里,有个小名叫李二狗的小孩,李二狗虽然长得矮小,但身体很结实,力气也大,与白午饭比赛摔跟头时,六岁的白午饭老是被他按在地下,动弹不得,每当李二狗把白午饭按在地下时,李二狗就就露出凶狠的表情,呼哧呼哧地直往白午饭脸上喷热气,那表情当真像一只疯狗一般。
李二狗有个哥哥,在雅雀沱村外的镇子里上小学。镇子叫张家镇,据说解放之前在这个镇子还没有成为镇子的时候,那里只住着几户姓张的人家。
解放后的某一年,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就在这几户张姓人家门口修了一条贯穿全国各地的柏油马路。于是,那里慢慢就发展成了一个小镇,再后来由国家资助建起了一所小学。因为是山区,不可能给一个村里的几个孩子建一所小学,再配几个老师,所以方圆几十里的之内的小孩都在张家镇里上小学。
又因为雅雀山里为数不多的村庄都很分散,山路即远,又崎岖难行。所以,就在学校里建了宿舍楼,有的家离学校较远的孩子,他们就可以每周星期五回家拿米拿油,周末返校交给学校后,下一星期就统一在学校里吃住。
李二狗有个哥哥,叫李狗子,当然这只是小名,大凡进了学堂的人都必得有一个大名,李狗子的大名就叫李红军。自从李狗子进了学校,就不许村里的人叫他的小名,谁要是叫他的小名,他准得跑上去与那人干一架。
就算那人是个大人,就算那人比他高大上几倍,就算那人一屁股就能把他坐死,李狗子也不虚。冲上去,抱住那人就咬就抓,就像一条水蛭,就像一块融化的麦芽糖,扯不掉,扔不了,又不敢真把李狗子打死了。
白午饭说,李二狗和李狗子两兄弟当真是两个狠人,他见过无数次那两兄弟与别的人干架的场面,那真叫一个狠啊!
老白说过,李狗子的父亲就狠,在李狗子六岁,李二狗三岁时,他们的父亲在镇上与人发生口角,后来他们的父亲跑回家,拎着一把砍柴刀,连夜赶到那人家里,把那人手剁下来了一只,现在还在牢里关着,说是一辈子都在牢里出不来了。
老白提醒白午饭说:“李二狗和李狗子的那种狠劲是骨头里带出来的,天生的,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有一丝变化的。遇到这种人时最好躲得远远的,如果躲不掉,就要控制自己不要与他们发生任何冲突。”
“那如果他硬是要跟我干架呢?”白午饭故意问老白。
老白说:“他们再狠也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不会无缘无故像疯狗一样乱咬。”
老白沉思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般,一拍双手,自信地说:“要是真的起了冲突,你就要比他们更狠,狠的怕更狠的!”
白午饭瞪着眼看着他,看得老白心里开始发虚,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笑着说:“要是你不能比他们狠,他们有一定要跟你干架,你就跑吧。”
白午饭好笑地说:“要是跑不过呢?”
老白看了看刚从山顶冒出头的太阳,说:“时间不早了,该准备午饭了”,就逃也似地钻进了房里。
白午饭一直觉得老白是个智者,老白说出来的话总是带有哲理性的东西,而这些有哲理的话又被他直白而又简单的字词表达出来,这样白午饭就能轻松地理解老白的话里,那些越想越有道理的语句。
然而智者老白却想不到如何对付李狗子和李二狗这两个小孩,这多多少少让白午饭有些气恼。不是气恼老白,也不是气恼自己,只是气恼李二狗和李狗子为什么会有这股狠劲,气恼这股狠劲为什么能由老子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子子孙孙,一代一代地狠下去?
在白午饭六岁的那个盛夏的一天,阳光火辣辣的铺满雅雀沱村所在的山谷,木莲河里的莲花在水中央的层层莲叶上,露出鲜红的花瓣,一朵一朵莲花在暖黄的阳光下,散发着清雅而无处不在的香气。
黄花菜躲在树荫里,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不停地往自己身体两侧甩着长长的尾巴,用来驱赶夏天里特有的巨大的吸血苍蝇。
老白躺在凉床上睡着了,手里的蒲扇滑落在地上,“啪”地一声,老白身体被惊地弹了一下,接着又翻过身,睡得更沉了。
白午饭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他不愿意睡午觉,他觉得把这大把的光阴浪费在睡觉上,是一种犯罪。而犯罪了就要像李二狗的父亲一样,被抓进监狱,永远都出不来。
白午饭正想着李二狗的父亲,就听见李二狗在叫他。
“白午饭,我们去河里抓鱼,你去不去?”李二狗站在不远处的田坎上,扯着嗓子说,旁边站着他的哥哥李狗子。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李狗子,长得又瘦又高,眉毛呈倒八字形状,总是让人以为他把他的眉头使劲蹙着。
自从白午饭了解了李狗子两兄弟是如何凶狠之后,他就不愿跟他们一起玩。他觉得自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更不是一类人。平时,有李狗子两兄弟的地方,白午饭就尽量绕着走。但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能有多大,该碰见的始终要碰见。
白午饭不是害怕他们,只是不想给老白惹麻烦,那一年他六岁,虽说没受过什么苦,但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多多少少还是要比别的六岁小孩懂事。
他自己知道,全村只有他们一户外姓人家,其它的十一户总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若果他真跟李二狗两兄弟闹出点事,恐怕他和老白就要搬铺盖卷走人了。
“你去不去?要去就赶快”李狗子不耐烦地对白午饭说。
“去,怎么不去?你们先走,我进屋拿个盒子装鱼”白午饭说到。
“墨迹”李狗子撂下这两个字就往河边走去,李二狗朝白午饭做个鬼脸,跟在他哥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往河边跑。
白午饭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屋,从枕头边拿出那个陪着他长大的木盒子,塞在衣兜里,就慢吞吞地也往河边走去,边走边想,他们再狠又怎样?还不是两条腿,两只手,一颗头,也不过就是个人的样子。但是,又觉得他们狠起来的样子像狗,像狼,呲着牙,口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从村里流过的木莲河,有一节河水不深,白午饭站在里面,河水只没过他的胸口。这节河流大概一百米长,不像其它地方河底全是淤泥,这节河流底下清一色的布满了圆滚滚的鹅暖石。
村里就小孩经常在这一节河里玩水,白午饭走到河岸边,看见李二狗两兄弟已经脱光了衣服,在水里泡着,打起来的水花,四处飞溅,渐了白午饭一身。
白午饭挽起裤腿,就在河边水浅的地方找小鱼,找到了就往木盒子里放,木盒子里装满了水,小鱼们在木盒子里游着,还以为仍然在河里一般。
当白午饭又逮到一条小鱼,准备往木盒子里放时,却发现岸边的木盒子不见了。
这时候,李狗子手里正拿着他的木盒子,将慢慢一盒子水往白午饭身上泼。白午饭冲过去,一把抢过木盒子,李二狗骂道:“还给我,你个杂种!”
白午饭气急:“你才是狗杂种,盒子是我的。”
“哼,我在岸上捡到就是我的”李狗子又露出那种阴狠的表情,李二狗拍着手叫着“打他,打他”。
白午饭将抢到手的木盒子飞快地塞进衣兜里,眼睛瞪得像黄花菜的牛眼一样,打就打,谁怕谁啊!
这时,他全然忘记了老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