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去院长办公室签一些收养文件。白午饭就去宿舍打包他的衣物,过了一个多钟头,十几个小孩围着他走出了宿舍。白午饭的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帆布口袋,口袋空荡荡地在他手里晃着。白午饭嘿嘿地笑着说:“我把东西都送给他们了”,他的身后站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左边衣袖被风吹得飘舞起来,就像一条垂柳,随风摇摆。孙猴子把小男孩的衣袖末端逮住向下拉直,那个没有用处的袖管里就好似生出了一条手臂。
那些或黑或白,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对白午饭说着话。白午饭朝那些小孩挥手,笑嘻嘻地说:“过几天,我就回来看你们。”
我的父母走了过来,带着我们离开,那些小孩就把我们送出了院门。我们坐上车,小孩们就在车外看着,车启动了,他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后看不见了。他们会羡慕白午饭吗?他们会希望再见到白午饭吗?白午饭对于他们来说重要吗?他们在白午饭心里又占有多少分量呢?
人是不可琢磨,也琢磨不透的生物,而我又总是喜欢去琢磨这些事情。
白午饭的房间就在我的卧房旁边,里面早就为他的到来准备好了一切,这样说可能不严谨,而应该说:我的父母早就为某一个小孩的到来,而准备好了一切才对。
白午饭躺在他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很久后,他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真好!”
他打开他的帆布袋,从里面拿出那个他自制的笔记本和铅笔,他让我把家里的地址写在上面,他说他是路痴,如果走过的路低于十遍,他是不会有一点印象。
我一边惊讶一边翻到有我名字的那一页,在名字下写到:南山市傩nuo凤区长湰坡长小路222号。
白午饭看着那一排字很是为难,而后像是想到什么惊恐的事一般,猛地一惊说:“完了!你的爸妈肯定不知道我不能认字吧!”
我看着他,脸上充满了疑问,他紧张地说:“他们知道后,会不会把我还回孤儿院?”
我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的摇头让白午饭更紧张。他以为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会怎样。他有些失望地说:“你也觉得他们会把我送走吧?哎!我真该在孤儿院跟他们说清楚的!”
看到白午饭这样,我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作为一个哑巴,我要怎样才能快速而准确地表达不会与不知道这两个词呢?
白午饭下楼对我的父母说了他看书头晕的毛病,我的母亲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我们在院长那里都知道了这件事,还给你联系了医生”。
我的父亲又对白午饭说,白午饭得的是一种叫做“阅读障碍”的病,能治好,还叫他不要担心。
白午饭回到房间,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身体因抽泣而抖动着,泪水从眼眶流出来,他又害怕把新被子弄脏,就用手去擦。我递过去几张纸巾,他接过去,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止住了哭泣。
他有些尴尬地对我说:“我眼睛里有东西进去了。”
我认真又使劲地点着头。
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哎哟,你个傻瓜,你不会真信了吧!”
我也笑,他的笑声像是有回音,填满了整间屋子,蔓延进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里,钻进我的毛孔里,与我无声的笑合而为一。以至于,让我怀疑起这些爽朗明快的笑声是由我的嘴发出来的。
白午饭又拿起他的那个帆布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黑色的木头盒子,盒子没有盖子,表面很光滑,光线够强的话能照出人脸的轮廓来。
他递给我,有些神秘地说:“这就是莲花盒子,你可得拿稳,别摔了啊!”
我想起了孙猴子跟他要东西时,说的就是这个盒子吧,我拿起来,左看右看,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盒子啊。盒子里面外面,什么花纹也没有,乌漆漆,黑乎乎,没什么特别的。
这白午饭,骗我的吧!我就故意把盒子往床上扔。白午饭看见了,惊慌地一把接住。而后揉着胸口埋怨地说:“可不能乱扔,这是我的护身符,它可是救了我几次命的恩人。”
我笑着露出鄙夷的神情,白午饭小心地抚摸着盒子,见我不信,就开始给我讲起了他和木盒的故事。
白午饭七岁之前都生活在一个叫鸦雀沱的小村里,村里总共十二户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一共不超过五十个人。
村子后是成片的群山,因为这些山像乌鸦和麻雀一般多而密,所以人们就叫这些山为鸦雀山。村民大多把房子依山而建,一栋挨着一栋,这样方便互相照顾。若是从山里跑下来野兽,村民还能迅速地一起驱赶。
村子前面有一条河,河水从鸦雀山里的某处流出来,没有村民从没找到过这条河的源头。有人说这条河连着万里之外的大海,对于这个说法,没人反驳也没人认可。河面有两米多宽,河水半米来高,一年四季河水都潺潺地流着,冬天不结一块冰,夏天也不干涸半分。
河里的正中央飘着碧绿的莲花叶,一片接一片,站在高山上看,这条河就像一条碧绿的丝带系在群山之间。村里人就把这条河叫木莲河,为什么要叫木莲,而不是叫莲花河,谁也不知道,反正人们从小就这样叫着。
村里十二户人家,有十一户姓李,只有一户家里住着个姓白的孤寡老头。老头从小在这个村里长大,只有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老头是张家某位族人的一个远亲,到底有多远,就连老头自己都弄不清楚。
老头就一个人在这个小村里生了根,在老头快六十岁时,他在河里捡到了白午饭。老头告诉白午饭,那是一个夏季的正午,为什么他会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呢?老头说,因为那时家家都在做饭,空气里都是柴火燃烧和饭菜的味道。
老头正准备做饭,发现没水了,就拿起扁担挑着木桶去河边的水井挑水。井边有一棵大柏树,柏树的影子反映在井水里,老头将桶放到井里打了一桶水,立正桶身,正准备往上提。突听得“噗通”一声,一个东西从树上落到了桶里。
老头吓了一跳,差点把水桶扔掉。井里漆黑,老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就把桶提了上来,只见黑乎乎的一团。他把水倒出来,一不小心,桶就咕噜噜沿着倾斜的河岸向下滚去,老头就在后面追。大概滚了一百米左右,木桶磕在一块石头上,“嘭”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缝。老头心疼地“哎呀”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老头看见从木桶里落出来个黑漆漆的木盒子,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他顺手把木盒子揣到衣兜里,正要去捡木桶,眼角余光扫到河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再定睛一瞧,河水上居然飘着一个小娃娃。小娃娃光溜溜地躺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上。荷叶顺着水流缓缓地向下飘着,老头嘴里不停地说着“造孽哟,造孽哟”,跳下了水,游到大荷叶边,把小娃娃抱了起来。
小娃娃真小啊,恐怕只有两斤多重,试了试鼻息,还有呼吸,只是周身冰冷。老头就把那个小娃娃带回了家,用黄牛奶和米汤把那个小娃娃养活了过来。
白午饭说:“那个小娃娃就是我,那个掉到桶里的盒子就是这个盒子”
他把盒子摊在手里,给我看,又说:“这算救了我一命吧?”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可以,说这一切是盒子故意为之好像也可以。
但是我想了想,又好像不对:盒子是个死物,不能动不能跑,又没有思想,那它怎么故意为之呢?而这样一个不会动的死物,它又是怎样跑到树上去的呢?
白午饭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直觉得这个盒子不一般,它好像能听懂我的话。”
他又看着我说:“你相信我,这是真的!”
看着他肯定的眼神,我开始半信半疑。如果是我的父母,他们所受的教育肯定是不会让他们相信白午饭的话。
我之所以半信半疑,是因为,我又想到:我不是那个盒子,所以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死物,或许它真能听懂白午饭的话,或许真的是它故意引白老头去救白午饭的呢?
人们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事物,并给某一个事物下定义。譬如说“死亡”解释为丧失生命,停止生存。把“尸体”解释为人和动物死后留下的躯体。把“灵魂”解释为传说附在人躯体上主宰躯体的一种非物质的东西,当灵魂离开躯体后人就死亡。
那么,谁又能证明当灵魂离开躯体后,人就是真的停止生存了,或者证明没有灵魂的躯体还继续存活着呢?
所以,没有人能证明,一个在木莲河边捡到的木盒子确实没有思想也不会爬树,同样也没有人能证明那个木盒子不仅有思想还能爬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