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螺旋形楼梯向下，光明，昏暗，黑暗，昏黄，渐变的光感，不变的沉重阴郁。
江风右手插进口袋里，左手提着子弹，站在楼梯口，看着四周几十个松果一样的小隔间，略微出神。
不像头顶的混乱嘈杂，黑市是很安静的，像是夜晚的寂静深巷，忽略掉稀疏几个人的脚步声，几乎可以说是无声的。
几位行走的客人都带着样式普通的面具，将自己的真实样貌掩盖住。
黑市的卖家都藏在松果形小隔间内，隔间外墙上嵌着屏幕，液晶屏幕上简简单单罗列着出售物品的名单，供客人选择。
从奇珍异草，到灵装古宝，还有凶禽猛兽，古书玩物，大致上种类繁多，无有不包，但品质肯定参差不齐。
黑市的主要客源是凡者和少数贫困非凡者，真正有权势有财力的非凡者，都有更可靠的途径购买这类物品。
想到这儿，江风嘴角抽搐起来。
我简直连贫困人都比不上，黑市里这些几百上千的杂物我都舍不得买！
苦笑着，江风不经意转向角落，貌似随意地闭上眼睛。
念感朝整座黑市扩散。
普通人有五感，视听嗅触味。灵力念力普及后，认识到另外两种感官的存在，“灵感”和“念感”。
念感是对事物基本轮廓和运动变化的感知。就像是闭上眼睛，听觉能够更加敏锐一样，没有视觉干扰，念感获得的信息会更加清晰准确。
因为只能获得基本轮廓，很难靠念感去辨识出一个人的相貌身份。但也有例外，如果对一个人十分熟悉，多次用念感“描绘”过那个人的身体轮廓，就有可能用念感辨别出那个人来。
齐伦就是江风的例外。
两人同为督察，年龄相仿，经历相似，经受过同样的训练，熟知彼此，如果是阿伦，江风能够瞬间将他从几百号人中区分出来。
念感扑了个空，没有找到阿伦。
江风睁开眼，脸上并无疑惑。
因为松果隔间的墙壁是特制的，一般人的灵力渗透不进去。
他应该在哪个小隔间里吧。
江风心里想着，就开始在黑市里闲逛，眼睛浏览着不同小隔间的物品清单。这是真正的闲逛，江风根本没打算进哪个隔间。一是因为穷，二是怕错过阿伦。
某个小隔间内。
明黄的灯，照射在油亮亮的光头上。
光头一脸恶相，右脸一道细长伤疤，从下颌起，向上到颧骨，拉伸划过太阳穴，一直延展到天灵盖上。
“碧蛇，为啥要躲那小崽子？”光头汉子嘴里嚼着肉块，张开大嘴，两颊横肉翻着。
“三黄，这是书神柱大人的命令，你是想违令吗？”碧蛇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着一身水绿色旗袍，前后丰腴的曲线一笔勾勒出来，几朵海棠绣在腰肢上，活脱脱一条扭动身躯的水蛇。
“哼。”三黄露出满嘴粗牙，一口咬在那张猪排肉上，骨节粗壮的双手向下扯，光头逆着往外拉，又是撕扯下一大块鲜红的肉，口齿含糊，“我不明白，三流的屎样的垃圾，怕他作甚？”
“他是念力师，我们两人的灵体特殊，他一眼就能看出异样。”碧蛇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蜷缩着身躯，灯光映射下，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半眯着。
“念力师怎的，一巴掌还不是肉泥？”三黄吞咽下最后一块肉，伸出舌头，依次舔过十根油腻腻的手指，铜铃似的眼睛中充满不屑。
“你要是没能瞬间解决他，让他有机会发送消息的话，”碧蛇一双绿眼横移，扫视着光头大汉，“你要面对的，就是’日流星‘杨明了。”
“断臂的残废，能强到哪儿去？”三黄意犹未尽地舔舐嘴唇。
“蠢猪！你要这般说，倒是打上警署试试！”碧蛇姿态慵懒，言语却是锥子一般，狠厉无情。
“你再骂句试试。”三黄脸上憨笑，黑色眸子里全无笑意，像黑夜般阴暗晦涩的气息酝酿着。
“蠢猪！”碧蛇启开红唇，讥笑着重复一遍，眼看三黄脸上青筋暴凸，血红色蔓延眼眶，她又补上一句，“合我们三人之力，敌不过杨明一剑，这话是书神柱大人说的，你是在怀疑大人的话吗？”
听到书神柱这三个字，三黄脸上青筋抽了抽，口中喘着粗气，眼里暗红却褪去了：“你这心肠歹毒的小蛇，总拿老师压老子，老子不跟你计较。哪天你要是敢背叛老师，老子会一点点地撕开你的皮，喝光你的血，吃尽你的肉。”
碧蛇头歪着，露出霜雪般白皙的颈肉，略微扭动纤细柳腰，换了个舒适的卧姿，眼梢流转着令人难以消受的媚意，鲜红欲滴的唇微启：“我很期待哟，三黄师兄。”
两人脚下，一具尸体，瞪大的双眼，胸口塌陷成薄纸般，浆糊似的内脏涂得到处都是。
约莫五分钟后，一座小隔间拉开道门缝。
戴着小鬼面具的男人深深鞠躬后，从门缝中离开隔间。他步子稳而疾，一出隔间就朝着四个出口之一的方向走，显然是不打算在黑市停留。
江风没有转头，念感已经将那人的身形描绘出来，就是阿伦无误。
磨磨蹭蹭等了十几秒，眼神四散，深深瞥了一眼阿伦走出的小隔间，江风脸上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远远跟随阿伦，选择了同一条出口。
穿过一条幽暗深邃的甬道，再走一段楼梯，渐渐就有了亮光。
江风伸出手，还未触碰到阿伦的肩膀，阿伦已经回过头。
他瞥清江风的样貌，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才摘下小鬼面具，露出一张清秀腼腆的少年脸：“江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放心，没人跟着。”江风笑着打消阿伦的顾虑，“至于我吗，随便出来逛逛，这不，恰好遇上了你啊。”
“哦。”阿伦愣了片刻，然后点下头。
江风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你来这儿，是执行什么任务的啊？”
“没，没有啊，”阿伦眼神躲闪着，瞄向身侧的庙堂，“我也是随便出来逛逛。”
“你在撒谎。”江风板住脸，眼神逼视阿伦，戳穿了他的谎言。
阿伦迷茫，紧接惶恐，忙不迭弓下腰，闭死眼睛：“对不起，很抱歉，是我的错！”
江风的眼神也迷茫了，右手捂住脸，从额头滑到下巴，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珠，松开左手里的握把，扶起阿伦，带着尴尬而无奈的笑容：“别这样，阿伦。怎么你这性子就是改不了呢？”
“对不起。”阿伦再次垂头。
“停停停，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对不起啊，抱歉啊，我的错啊之类的话了。”
“对……哦。”阿伦紧张兮兮地抬头，像一只偷食被抓的小仓鼠。
“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可以！”阿伦脸涨红，“署长说了，这次的任务不需要你再参与了。”
“我问你，署长为什么不让我掺和？”江风眼睛一转，换了一种方式引导。
“因为……”
“因为他以为我伤得很重，没有痊愈，不能参战。”江风拉开自己领口，露出胸口一大片伤疤，“你看，都结疤了，我现在感觉好得很。而且我是念力师，没必要和敌人近身战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好像是哦。”阿伦若有所思地点头。
“看你的样子，任务遇到困难了，对不对？”江风接着诱导，“我可以帮你啊，这样我们一起把任务完成了，杨大哥肯定会高兴对不对？就算他要责怪我擅自参与，我也会自己扛下责任，你想啊，你江哥啥时候坑过你是不是？”说到这里，江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伦想了一会儿，左手横托右肘，右手捏着下巴，接着变换姿势，双手拍着脸颊，“嗯，好吧，我跟你说，其实……”
数百米以外，棕色的异装怪人趴在屋顶上，手里端着一支狙击枪。狞笑着，他扣下扳机。
击针激发底火，底火点燃火药，气体千百倍地膨胀来，弹头在爆胀气体推动下脱离弹壳，进入线膛。化学能瞬间转化为机械能与内能，十分之一秒内，子弹已经离开枪膛，速度超越音速，以一条近似直线的路径射向江风的头颅。
危机踵然而至。
刹那之间，念感里多出一道璀璨的光线，顷刻逼近，传导到大脑中。
三流的念力让江风的思维快过子弹，在被子弹命中前意识到危机的降临。
可中级学徒水准的灵力让身体慢于思维，根本无法在千钧一发间做出应对。
电光石火，一颗夺命的子弹，带着浓烈的死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