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杨,枯黄色的半沙漠地带,几只蜥蜴在坦克之间急匆匆的窜来窜去;行军水壶里的水总是倒入口中总是有些涩涩的,好像是冲浪时不小心溢进嘴里的海水,还包含着粗糙的沙粒感,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壶水也格外珍贵。Rick和另一名士兵拿着这壶水,彼此传来传去的。他们执行完了上级下达的任务,正在看着自己的战绩,稍作休息。
刚才的一幕还不停的在Rick眼前晃来晃去的,血肉横飞几次模糊了他的眼睛,炸翻的一辆伊拉克军官的汽车残骸,正在空旷又拥挤的马路上孤寂的冒着烟;跟着队伍路过市中心,巴格达的核心城区七零八落的散着几个没人收拾的残体,腐烂的味道早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吸引了大量苍蝇的围观。不远处一面坍塌的矮墙边上,站在一个穿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睡衣的小男孩,抱着一瓶不知道谁递过来水,呆呆的盯着他们,看不出任何表情,汗在他小小的脸颊上画出一条条扭扭歪歪的黑线,从废墟里闻够了的一只苍蝇又贪婪的趴在了他的脸上。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穿行其中的每一步都重重的,颇为费力。不远处的清真寺,早就失去了原来的面貌。有些部分已被捣毁,伟大的真主安拉就注视着这样一场人类的恶战无动于衷,于是人类对于他也失去了最虔诚的敬畏,摧毁了他在尘世的寄所。
Rick没有任何情绪,木然的往前边的战地医院走去;准备送几名受伤的战士去进行治疗。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声响起,不知道哪里飞来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左腿,还来不及寻找敌军的方向,他一下子倒了下去。同行的几个士兵,警惕的举起枪三百六十度的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可以的军队和早就布下的埋伏。
临时搭建起来的行军医院,已经躺满了受伤的士兵。做完手术的他躺在床上,意识却格外清醒,Rick还在考虑要不要自愿申请敢死队;另一名受伤的战士开口讲话了,
“来伊拉克多久了“他把头侧了过来,问道。
“来了一年,你呢“
“我是泰晤士报的战地记者,常年驻扎在这里“
“现在是对战场上的伤兵进行随机采访吗”
“你觉得战争的意义是什么呢”他并没有接起他的玩笑。
“滚远点儿,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Rick对于这种随行记者,和自己的战友都是一样的态度,厌恶,鄙视,觉得是累赘。
在不远处的长官,看了他一眼,让他有点儿耐心。他才收敛了刚才的态度。
“人道主义维护,这不就是我来参战的理由吗”
“不,你根本不知道,战争不过是有钱人的把戏,资本争夺的手段,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为正义而战,你们为之而战的正在曼哈顿的顶级公寓里,穿着丝绸睡衣,拿着香槟高高地陶醉在纽约深沉的夜色里”
他声音低低的谈话稍显突兀,在这样热血沸腾,为正义之战的气氛里。Rick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对面的记者是不是哪个神经错乱的士兵假扮的抑或是民主党的信徒。但是又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准备报名敢死队的想法,心里的决定动摇的稍微有些厉害。
他心想,我们是人道主义幌子下边的棋子,你们又是什么,假装是战争的证人,借着战争的名义为自己赢得各种奖项荣誉,消费战争的败类。
“那战争结束后,你没有战事可报道的话你要做什么”
“回家,多呆在她们身边陪着她们,永远不上战场”他掏出上衣右边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上四个人,两只狗。两个小女孩,两个大人,其中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女士,想必是他的妻子。
“你多大了,结婚了吗,应该没有吧,看起来跟我弟弟年纪差不多大小,他一直驻扎在基尔库克,我们失去联系很久了”
“没有结婚”Rick终于知道,这位疲惫不堪的战地记者不停讲话的原因了,他可能看到自己就想起了在另一个战场上不知死活的弟弟。
“一定要有一个家的,家才是我们这辈子的人生意义”
“这个我可不这么想,结婚这种事情,男人一旦认真起来准保完蛋”查尔斯听到他执拗的回答,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家可不是谁想有就有的,你跟我弟弟的回答简直一摸一样”
Rick闭上了眼,不知道是残余吗啡的缘故还是因为查尔斯像哥哥一样的人躺在自己身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时刻保持警惕的大脑,开始糊成一片,他睡着了,睡的很安稳踏实,没有任何的梦。
行军医院里呆了快两个月,伤口里残余的子弹碎片被清理的很干净,隐隐约约感受到厚厚纱布下边总是痒痒的,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好了,但是不停的有各种消息传过来,说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他们甚至可以在圣诞节前夜赶回家。Rick刚开始心里颇为沮丧,但是和查尔斯呆的越久这种沮丧就变成一种莫名的窃喜,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想法转变的真实原因,毕竟他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九岁,对于查尔斯而言他不过是个孩子。
“查尔斯你知道吗,我有一只德国小猎犬,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买给我的。我可能想回去看它”这是Rick第一次在清晨醒来主动跟他谈起自己。
“其他呢,你父亲呢”查尔斯并没有看着他的脸,呆望着另一边的窗户。
“我父亲,中国,他好像是一个姓黄的中国人。我从三岁之后没再见过他”
“你可以去中国见见他,了解一下你的父亲,你会更了解你自己”
“也许吧,也许我会去看看他,不过我并不想这样做,我妈妈也不太情愿我去的,我知道的;她喜欢说,Rick不要去,去了只会增加你的不快乐你现在没有他不也是活的好好的吗”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他,父亲对于我们的意义常常超出我们自己的想象”
“我可能会去的吧”
“你可以出去走走吗”
“我用那副拐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昨天晚上我自己上了厕所”
“那我们不如出去透个气”
Rick拿起双拐,夹在腋下,故作轻松的站了起来。在一边的护士看了他一眼,又去忙别的了。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躺满伤员的房间。这间搭建起来的临时伤病疗养院,建在一座小山丘的山腰上,相对比较隐蔽,在这样战火连天的日子里,这里显得格外的静寂。往远处眺望,对面还是山,他们站在那里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头顶上嗡嗡嗡的响起了飞机的声音。几架飞机并排朝着这里飞来,连续不留情面的丢下几颗炸弹,瞬间医院那边找起了火。很快,几颗炸弹瞄准了他们的位置,直直的砸了过来。查尔斯一下子扑倒了Rick,把他紧紧的护在身下。敌军盘旋了一阵,飞走了,像是捕到了猎物的秃鹰一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他翻了一个身,移走了在自己身上的查尔斯,几个医生护士带着担架已经朝着里小跑过来。
“嗨,醒醒,醒醒”他使劲儿的捏了捏查尔斯的脸蛋,他并没有如预期那样醒来。直到放在担架上的那一刻,他才看到了一大团的血迹,从他的背部伤口流出来的血,浸透了那一小块的土地。暗红色的土壤散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他岔开腿坐在那里,用手摸了摸那块湿湿的东西。
医生们在飞机飞走之后,迅速的到达出事地点,用担架抬走了这位衣服浸透了殷红色血渍的伤员。抢救了十几分钟之后,并没有很突兀的宣告了他的死亡。等在外边的Rick刚刚包扎好腿部新的伤口,听到这个消息,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匆匆的赶到被几块印着红十字的白色布幔简单围起来的急救区。
“你为什么不救护他,为什么”
他抓起医生的衣服领子差点儿把他拎起来
“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救护他了,他已经失去呼吸了”
医生冷冰冰的语气,让他哑口无言
医生挤着身子往前走去,把他碰的晃晃悠悠的,他拿起手边塞满酒精棉的杯子狠狠的朝着他的后脑勺砸去,医生下意识的躲了一下,酒精棉撒了一地,黄褐色碘伏在地面溅开一小团。医生看到被浪费的医用品,转身狠狠的踢了他几脚。
“他的眼角还有伤,你先过来帮他处理一下这里的伤口”医生叫来站在边上的护士。他默不作声的在他的床前坐下来,查尔斯,失去了呼吸的查尔斯没有了以前的喋喋不休。包扎好伤口,他站起身来,摸了摸查尔斯胸口的口袋,轻轻地抽出那张朝气蓬勃的照片,又轻轻地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