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抬起衣袖,拭了一下眼泪,低声道:
“三哥,我来帮你提东西!”
只听见一个威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喝道:
“那不是你那双手能碰的东西。”
这声音突如其来,而且有一种慑人的权威,老六触及到包袱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如黑漆,虎目,满脸钢须的老者当门而立。
老六本来有一腔怒火,但打量那青衫人一眼后,一腔怒火竟然发作不出来。
其实,不止是老六,就是柳正华、老七也看得心头震动不已。
柳正华到底老成持重,缓了口气说道:
“阁下是谁?”
青衫老人望了望柳正华,淡然一笑,说道:
“你是江南七侠之首铁伞君子柳正华吗?”
柳正华说道:
“是我!”
青衫老者说道:
“这两位是……”
柳正华说道:
“老六和老七。”
青衫老人笑道:
“就凭你们三位,也敢来对付游师父吗?”
柳正华说道:
“阁下是保护他的人?”
青衫老人笑了笑,说道:
“你问的太多了……”
脸色突然一寒,接道:
“游师父确是在我们的保护之下,我们不但要保护他的安全,不许任何人伤害他,而且还要让他过得舒适,活得很快乐,任何对他有所伤害的人,我们决不允许他存在!”
柳正华说道:
“可他毕竟是我们江南七侠的人!”
青衫老人哈哈大笑道:
“江南七侠在老夫眼里,只不过是浮光掠影,不值得老夫一提,老夫所知道的江南七侠完全是沾了游师父的光,看在他的份上,不难为你们,三位走吧!”
老七忍了忍,到这时,已是忍无可忍,怒声喝道: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
青衫老人一声冷笑,说道:
“不服气是不是?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六大喝一声,冲了过去,吼道:
“我就不信邪,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如此狂妄。”
一声大吼,右手出掌,捣向那青衫老人的前胸。
青衫老人双目中暴射出冷厉的寒光,但人却站着未动。
老六的拳头眼看就要击中青衫人的前胸,青衫老人突然右手疾掠,疾如电光火石。一瞥间,老六发觉那是一双赤红如火的手掌。
只觉得右臂一麻,右肘关节已被托住。
一股强力涌了过来,“咔嚓”一声,关节折断,跟着“咚”的一声,人被平着摔了出去,撞在墙上。
这一摔摔得不轻,老六挣扎两次,竟然站不起来了。
青衫老人又恢复了背负双手的姿态,冷冷说道:
“哪位还有胆量过来?”
矮个子老七右手由靴筒里抽出两把锋利的匕首。
柳正华大吼一声:
“住手!”
大步走了过去。
老七低声说道:
“大哥,还是由小弟先上吧!”
柳正华说道:
“你不是敌手,你六哥的武功高于你,但他连人家一招都未接住。”
老七哦了一声,向后退去。
柳正华手持铁伞缓步向前走去。
他的神情,充满了豪壮之气,一副慷慨就义的勇士模样。
姜古庄望了柳正华一眼,大为动容,只觉江南七侠之所以在江湖上享有盛名,武功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那股视死如归的凛然正气。
青衫老人重咳一声,说道:
“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柳正华说道:
“一个人和别人动手,并非是为了胜负之分,有的时候,明明知道非要伤在对方手里,但也只有全力一拼了。”
游云龙突然在一旁高声叫道:“你敢伤我大哥,别忘了绢画还在我手里。”
青衫老人很冷傲,几乎是不愿拿正眼看人,但对游云龙极为客气,笑了笑,说道:
“我是在帮你,游师父,这一点,希望你明白。”
游云龙气呼呼地说道:
“我不要你帮!”
青衫老人笑道:
“游师父的意见,我们一向尊重,你的意见是……”
游云龙说道:
“你先把我的六弟救起来。”
青衫老人果然没吭一声,快步走过去在老六身上拍了三掌。
说也奇怪,原来挣扎、站不起身子的老六在中了青衫老人的三掌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青衫老人笑了笑,说道:
“游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游云龙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不用你们保护,也不用你们再跟着我。”
青衫老人笑了笑,说道:
“游师父既然如此坚持,我也不便多事,只是那绢画……”
游云龙说道:
“我这就给你!”
青衫老人面露喜色,说道:
“好,咱们一言为定,只要游师父交出绢画,我们就立即撤走所有的人,不再派人跟踪,保护游师父!”
游云龙打开包袱,将一卷画交给青衫老人说道:
“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青衫老人说道:
“我也是替别人做事,我还是先赌为快。”
青衫老人说着打开画卷,姜古庄伸过头去看,差点大声惊叫出来。
那绢画不是雕图,而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肖像,准确地说,是南宫倾城的肖像。
姜古庄虽然只是那天晚上见过南宫倾城的真面目,但已是深深刻在脑海,那绢画上的少女描得栩栩如生,就像照着南宫倾城描下来的。
天下哪有这等奇事!
姜古庄惊讶不已。
青衫老人略瞧了一眼,立刻又把绢画卷起来,似是极为珍贵,放进怀里,笑了笑,说道:
“游师父,多多珍重,我不送了。”
游云龙平淡地说道:
“不敢劳你。”
青衫老人正欲出去,突然一阵车轮声传了过来,不由停下脚步。
游云龙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一辆豪华的马车,疾驰而至,在茶棚外戛然而止。
奇怪的是,驾马车的是一个穿着绿裳、佩着长剑的少女。
那少女快步走进茶棚,目睹茶棚之情景,不由为之一呆。
游云龙上前说道:
“姑娘赶路吧,茶棚停业了。”
绿裳少女柳眉一挑,说道:“为什么早不停业,晚不停业,我们一到这里,你就停业,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青衫老人在一旁冷冷说道:
“小姑娘,这么一点年纪,怎么这么蛮横。”
绿裳少女头一歪,说道:
“关你什么,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青衫老人皱皱眉头,似想发作,但却突然又忍住了。
游云龙突然说道:
“这样吧,姑娘,我开这茶棚,已有好几年了,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生意,你们有几人请进来,不过这地方荒凉,姑娘如果要吃山珍海味,那是没有,但一般的酒菜,我们这里倒有此准备。”
只听见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
“不用了,我们随便吃一点。”
这是一个清脆甜蜜、动人无比的声音,任何人听到这声音,精神都为之一爽。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如翠、长发披肩的少女,从马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如凌波仙子,长裙拖地,秀发飘飘,长着一张粉红如花的脸儿,和那秀美的轮廓,莲步姗姗。
所有投注到少女脸上的目光,都像遇到强大的吸引力,再也移不开。
隐身在暗处的姜古庄,也看到这美丽绝伦的少女,只一眼,就确定她是东方岳口中所说的东方雪。
脑海中,又浮起南宫倾城的俏影。
两人的美,可算是腊梅、春兰,各尽其致,南宫倾城美的有些冷,不可逼视,像雪中的寒梅,有一种傲霜胜雪的气概,是那么高贵、清秀,给人一种只可远视,而不可亵玩的意境。
而这绿衣姑娘美得十分秀丽,秀艳绝伦,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但最使男人不可抗拒的是她秀丽中带一股明艳之气,是那么显眼,动人。
游柯儿也叫道:
“这位姑娘好美!”
游云龙的目光也投注到少女身上,而且,看得比别人还要入木三分。
但他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目光中没一点邪恶之气。
绿衣少女目光转动,回瞥了一眼,目光落在游云龙的身上,说道:
“你是这茶棚的主人?”
茶棚里一片寂静,绿衣姑娘的话声如珠落玉盘。
游云龙一怔,说道:
“是我游云龙。”
绿衣少女一愣,说道:
“当今武林中,有两位满腹才气的前辈,一个是‘江湖五怪’中的‘阴阳秀才’,一位是‘江南七侠’中的‘怪手’游云龙,幸会幸会!”
游云龙大为动容,问道:
“姑娘芳名?”
绿衣少女格格一笑,说道:
“东方雪!”
游云龙说道:
“我游云龙久仰‘阴阳秀才’的大名,可惜没见到他。”
东方雪说道:
“那位‘阴阳秀才’和你老前辈可是大不相同。”
游云龙说道:
“哪里不同?”
东方雪说道:
“那‘阴阳秀才’文曲星滑头得很,和你这位诚厚君子,完全是不同性格的两个人……”
隐在暗处的姜古庄听得一肚子火,怒气上冲,走出来说道:
“你见过‘阴阳秀才’吗?”
东方雪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剑眉虎目的青年,不由一呆,暗道:好英气逼人的青年。又见他眉宇之间满是怒意,不禁莞尔一笑,说道:
“没见过,你是——”
姜古庄冷冷接道:
“我是谁,你别管,但你既没看到‘阴阳秀才’,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背后评论别人的是非,我就看不惯。”
东方雪一愕,说道:
“这位少侠你所言极是,小妹虚心接受,‘阴阳秀才’是武林中的全才人物,但他一直在江湖闯荡,维护正义,替天行道,但说到诚厚,只怕不能和游云龙前辈相比,我想我这话也不算说得过分。”
姜古庄心想:师父和游云龙相比,当然要滑头得多,但游云龙不叫诚厚,而是叫迂腐,他差一点脱口而出,但又怕伤了游老前辈的自尊,只冷冷说道:
“好为人师!”
就在这时,突然人影一闪,东方岳疾掠而入,欣喜叫道:
“妹妹,你终于来了!”
东方雪也很高兴,像小孩子一样雀跃叫道:
“哥哥!”
东方岳拉着东方雪的手打量这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的妹妹,高兴地说道:
“妹妹,你越来越好看了。”
东方雪粉脸一红,撒娇道:“哥哥,你一见面就取笑我。”
东方岳说道:
“不是取笑,天下就是我妹妹长得最美,不仅美,还是出了名的大才女。”
像东方岳这样口无遮拦称赞自己的妹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这也该他说的,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东方雪羞不自胜,低头说道:
“哥哥,你……这么多人……”
东方岳哈哈大笑,说道:
“哦,我差点忘了,这位是姜古庄,姜大哥,他和哥哥一起来接你的。”
东方雪白了姜古庄一眼,说道:
“刚才我们……”
说着“扑哧”一笑,因为姜古庄还是站在那里噘着嘴,沉着脸。
东方岳看了看两人,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说道:
“你是不是惹姜大哥生气了?”
东方雪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姜古庄赶紧说道:
“没,没有!”
如果自己那样,也太小男人气了,为一句话耿耿于怀。
东方雪莞尔一笑,对姜古庄福了一福,说道:
“多谢姜大哥。”
一语双关,不知是谢谢他来接自己,还是谢谢他帮自己打圆场,但声音很甜。
姜古庄俊脸一红,不再说话。
东方雪浅笑盈然,目光转到游云龙身上,说道:“游老前辈,久闻你书画为天下一绝,不知我是否有机会瞻仰!”
语声婉转,如乳燕出谷,叫人不忍心不答应。
游云龙也是大为高兴,像遇到艺术的知音,说道:
“正好,我最近完成了一幅画,姑娘评点评点。”
目光转到青衫老人的身上,说道:
“阁下,可不可以把绢画借给东方雪姑娘看一看?”
青衫老人微微一笑,出人意料地说道:
“游师父的吩咐,我们一向是无不从命。”
缓缓从怀里掏出绢画,递给东方雪。
东方雪接过绢画,小心翼翼地将绢画展开,刚刚展开,突然之间,人影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点在那幅画上。
这时,那绢画刚好展开一半。
那长剑明晃晃的剑尖指在绢画上。
这长剑来得太快,太突然,在场的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防到。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大家听着,只要大家稍有所动,这绢画我就毁了。”
姜古庄看去,只见一个黄衣锦袍的人站在门口,右手前探,长剑斜指。
那青衫老者没想到这一变化,轻咳一声,说道:
“好商量,好商量!”
言语神情甚是害怕。
黄袍人说道:
“我知道阁下‘摧心掌’可以伤人在百步之外,不过,在你发掌的时候,绢画就会被我毁了。”
青衫老者为了表明心迹,不出掌,退后一步说道:“你为什么要毁掉绢画?”
黄袍人说道:
“只要你们不出手,我就不会毁的,我们可以耐心谈谈。”
那黄袍人似乎非常忌惮青衫老者,全神戒备,神情十分紧张。
青衫人一皱眉头,原本已生得十分威严的相貌,更显得威严。
也许是青衫老者在江湖上威望太高,只要这么一皱眉头,那黄袍人就立刻有些不安了。
那青衫老人极力忍耐,缓缓说道:
“你假如毁了绢图,你就会像绢图一样,片片碎尸,承受人间最大的痛苦。”
黄袍人说道:
“我会自绝而死,不会让你有折磨我的机会。”
青衫人冷冷说道:
“你不会有自绝的机会!”
虽然是淡淡地说出,但语气极为严厉,不容置疑。
黄袍人感觉到青衫老人话的分量,说道:
“我……我……”
青衫老人说道:
“你不会很快死亡,你将尝到人世间最痛苦的死亡,你会在失去自主的情况下,嚷上三天三夜,每一寸时光,你都将在超过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中挣扎。”
青衫老人虽然没有具体地说出是什么样的痛苦,但每个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黄袍人呆了一呆,说道:
“我……我……”
青衫老人说道:
“什么人派你到这里来的?他明明知道你没有取得这绢画的能力,为什么派你到这里来?”
说着,一双如利剑一样的目光逼视着黄袍人。
黄袍人口吃地说道:
“这个……这个……”
黄袍人自从青衫老人皱了皱眉头时起,就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青衫老人脸色缓和下来,他明白自己心理上占了绝对的优势,脸色也渐露笑容,但他也不敢把人家逼急了,所以笑容带着安慰,没有一丝讥讽的味道,缓缓说道:
“你还有个机会!”
黄袍人说道:
“什么机会?”
青衫老人以商量的口气道:
“收起你的长剑,老夫保你平安无事。”
黄袍人说道:
“这个……我……”
显然不相信青衫老人的话,青衫老人淡然一笑,说道:
“以老夫的身份地位,当这么多人的面说的话,还会不算数?”
游云龙生怕自己十年的心血被毁于一旦,也在一旁急急地说道:
“只要阁下不毁去这绢画,我们也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