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戴黎昕此生心口停止跳动的唯一一瞬。
冉冬跟在文瑾的身后离开,却被下一瞬恢复意识的戴黎昕叫住了,“你们,不会有结果。”
冉冬顿住了,他转身,说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戴黎昕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人,平静的说出后面的话,“沈昂是皇上布下的局,如今却成了死棋。朝廷中再也没有能与上官翼分庭抗礼的人了,冉大人奉皇上之命,带你回京,与上官翼之女完婚。文瑾,必须死。”
冉冬听着戴黎昕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胸中涌出一口鲜血,他脸色惨白,半晌道,“她死了,我也就死了。”说完,便转身。
“冉冬,你可知道,那个文瑾曾有生育?”戴黎昕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昔日的朋友。
冉冬的心咯噔一下,却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
“而且还是个死胎!冉冬,她再也不能生育了。”身后,戴黎昕还在继续说着,然而冉冬这次却是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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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乱葬岗,文瑾折腾了许久才看清怀中的人,阿凉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惊不喜,就像是坦然接受了死亡。她抱着阿凉渐渐发凉的身体坐了许久,天空中开始飘雪,一片,两片,落在阿凉的睫毛上,鼻梁上,还有干裂的嘴唇上。这是塞北的第一场雪,却没有带着文瑾的期许,就这样漠然的戚戚然而至。背着阿凉的身子走出了乱葬岗,在一处还算开阔的地上,用她的一双鸳鸯刀,默默的挖着土。等到捧上最后一抔土,文瑾才发现大雪落满了肩头,一双手上满是血泡。终于泄了一口气,她安静的靠在坟包上,看着远远地方向,许久没有动弹。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文瑾忽然开口,“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我自己,我努力的活着,却是为了某一天死去。冉冬,我现在越来越不明白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了,因为一切都变了,而最令我害怕的是,连我自己都变了。”
黎明的太阳缓缓升起,带着新一天的希望,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靠近了那个红衣女子,是的,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的看着她,默默的守着她,在她不愿看到自己的时候不靠近,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悄然上前。
忽然,文瑾觉得背后有一股温暖的力量紧紧拥住了她,冉冬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一个声音,无比心疼的响起。
“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我多愿早一些遇见你,早一些,就早一些。”文瑾感觉有泪落在她的衣领上,她安静的让他抱着,看着塞北的第一场雪在清晨的第一束光中铺满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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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独自在帐中待了两日,文瑾一回去,就听小弟说了那日的情况。
“那个韩卜都说了些什么?”文瑾问。
“不知道,董老大给他施了针,见他醒了,就出来了,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没多久公子就出来了,然后说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去。”小弟回道。
“那个韩卜呢?”文瑾继续问。
“死了呗,不然还能怎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本来就半条命,还让阿凉······咳咳,还给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小弟说到阿凉,不安的看了一眼文瑾,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
“那怎么办?”文瑾托着下巴,坐在火堆旁问。
“哎。”小弟叹了口气,继续挑动着火堆中的树枝。
第二日一早,公子自己出了营帐,守夜的时护卫吃了一惊,却也没敢多问,然而,公子先开了口,“去关外,找乌左。”
几匹马驰骋在塞外,文瑾看了冉冬许久,问道,“小稳呢?”
“我让她回金陵了。”冉冬微微一笑说。
“你舍得吗?”文瑾继续问。
“什么?”
“金陵。”
“与你比起来,我更舍不得你。”冉冬又笑了笑,文瑾一听这话,从头酸到脚,她打了个哆嗦,一夹马肚子,飞快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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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这是一个文瑾从来只听说过的地方。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乌左军中的前一日,小弟的鸽子收到了金陵的消息。
“怎么了?”文瑾着急的问。
冉冬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默默烧了那张字条,文瑾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过,只听他平静的说,“娥玙醒了。”
文瑾觉得“砰”的一声,脑袋上好像炸开了一朵花。
“谢潦还是用心的,你回去看看吧。”公子见文瑾半天没有说话,还是先开了口。
“对啊,对啊,你赶快回去看看,不然谢潦再把你妹妹拐走了怎么办?”文瑾一笑,赶忙说道。
“你要不要······”冉冬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文瑾就赶紧抢先一句。
“我跟他们走,你不用担心我,哈哈。”文瑾说着,往公子那里靠近了些。
“算了,”冉冬这两个字说的很小声,他不愿文瑾看到他的无奈,便继续说道,“你老实一些,不要再闯祸了,那里是关外,不比金陵,你万事都要小心些。”
“恩。”文瑾点头。
“我处理完就尽快回来。”冉冬走进了些,温柔的看着文瑾的模样。
文瑾却没有回答,半天,她挤出一些微笑,说道,“你快走吧,天黑前入关。”
冉冬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然而看了看文瑾,却又打消了,终于还是有些不舍的上了马。
看着冉冬走远,公子的声音暮然响起,“你不后悔?”
“你后悔吗?”文瑾反问道。
公子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我就不后悔。”文瑾笃定的说。
“瑾儿,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别说了,我这样做,既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他,只是,求个心安。”文瑾说完就回了自己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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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夜总是要比金陵来的更加宁静,乌左被时护卫带出了军营,在公子从前与他练习软剑的地方见到了那个依然带着面具,身穿玄色衣衫的公子。
文瑾和时护卫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小弟在军中时刻观察着情况。
文瑾也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瞌睡,忽然阿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文瑾才清醒了过来。
乌左已经骑着马先行离开,公子落寞的身影缓缓走来。
“怎么样了?”文瑾着急的上前询问。
公子微微闭上了眼,然后无力的摇摇头。
是夜,守夜的小弟焦急的站在帐外,文瑾刚睡下就听见了动静,匆忙穿上衣服赶了过来。片刻后,老董提着药箱出来了,对他们点了点头,文瑾一个人还是不放心的进去了。
“你怎么样了?”文瑾跪在床边,轻声问。
“还死不了。”公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你很疼,可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强忍着,一定是忍不了了,才会喊出声。明兮,疼了你就哭,不要一个人这么撑着,我总害怕,一睁眼,再也见不到你。”文瑾十分心疼的看着床上如此虚弱的人轻声道。
“你别瞎说了,我本来是不害怕的,被你这么一说,我倒害怕了起来。”公子笑着说,“文瑾,趁着我现在还清醒,趁着我现在还有力气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你走吧,去找冉冬,别再回来了。”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文瑾的话被打断。
“文瑾,你听着,我是一个执念很深的人,过去的许多事情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我我所坚持的东西,不一定全是对的,甚至在外人看来是错的,可我还是会坚持。这一世,我爱上了一个男子,便一世都只会爱他。”公子褪下面具的脸上还残留着那场大火的印记,几缕发丝粘在浸满汗水与泪水的脸上,这一刻,她却只如一个女子一般。
“那场大火的阴霾就像是永远罩在了我的眼睛上,睁开眼,尽是迷惘;闭上眼,满是回忆。你知道吗,我不是一个容易原谅别人的女人。他们总说,时间会淡漠一切,可这么久了,东宫的那场大火就像一寸寸烧尽了我的胸膛,那一种愤恨,我此生也无法忘记。可偏偏,我却活了下来,却像一个死人一样的活了下来。这张脸,永远都在提醒着那场大火,提醒着曾有一个男人视我如生命般。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我要怎么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自私的用他赊给我的生命苟延残喘?文瑾,我只愿下一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他;我只愿生命回到一开始的地方,那场细雨,他没有低头看我,我也没有抬头看他。”床上的人嘴角含着一丝笑,轻轻闭着眼,泪水无声的滑落,那一刻,她如一个女子般祈求这个世界给予她一丝公平,只是一切不过都是奢望。
不知什么时候,文瑾也早已泪湿满面,她轻柔的抚摸着她如女子般散开的发丝,半晌道,“好不巧,我也是个执着的人;好不巧,我也从来不分对错。你跟我不一样,你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可我,却在最初就做了许多的错事。我原本是要死的,可老天爷却偏偏让我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你,可能是拯救你,也可能是惩罚你。”文瑾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明兮,不管这个名字你是否愿意记起,可现在我就是好想叫你一声‘明兮’,我知道,我会死的,我必须死的,可在我死之前,我想为你做一些事情,就算你不许我这么做,那我也求求你,让我陪着你,就只陪着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