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顺是发自内心地感激。
他当时半路遭遇蛇妖,一枪扎透了蛇鳞,却被大蛇记上仇,一路的疯狂追杀。要不是最后时刻用火把点燃黄符,招来了与十方一模一样的三寸小人,奋不顾身引走大蛇,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堆粪便了。
这样的救命大恩,跪舔赞美是必须的。他只恨学问太少,搜肠刮肚的把前半生学到溢美之词滔滔不绝说了个遍,还是觉得不够表达心中的感激。
十方被夸得飘飘然。清了清嗓子,正想介绍一下那张灵符的神奇之处。心中忽生感应,仿佛被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暗中偷窥。抬起头却瞧见李洪正阴沉着脸朝这边看。
他眨了眨眼,心中好笑。这僵尸脸怕不是犯了中二病,想用那张马脸恐吓小孩子吗?
转念又觉得李洪的脸色红润得反常。这个病秧子去了一趟山里,还被大蛇追杀一晚,不但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精神头还更旺盛了?
有古怪啊!他心念一动,凝神去看。顿时大吃一惊,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那李洪的生机不但比原先壮大了许多,还隐隐透出了淡黄的光芒。而且光芒的亮度还在不断的增加。
咦,是灵力吗?这样颜色的灵力还从没有见过呢。话说这家伙进了一趟山就有了灵力,也太神奇了吧?
忍不住仔细再看,发现在生机光华之内,有淡淡的光晕不断向四周溢散,光芒随之又黯淡了几分。
张德顺看他神色不对,扭头瞧见李洪阴冷的神情,不由冷哼一声,柔声安慰道:“不用怕那家伙。咱们一百多条人命可不能白死,迟早找他算账!”
十方收回了目光,认真的点头道:“嗯,我信张叔。”
正午时分,逃兵收拢完毕,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
清点完人数,足足少了一百五十三人。还有两位领兵的校尉不知所踪。又等到日落时分,两位校尉也没有逃回来。众人心中明白,这两人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洪提议再退十里,今晚去来路的一处荒丘扎营。几人都点头同意。毕竟此地离荒村不远,几百米外又有一座诡异的白骨山,晚上在这里谁也不安心。
临走时,十方叫人放了把火,点燃了这片荒草滩。
李洪想阻止,却拗不过赞同的人多。虽然对方只剩两个校尉,却还有两个阉人和一个年纪幼小却会法术,兼又阴险的小魔头。也只好作罢。只是催着快点赶路,别让大火又引来了大蛇。
这天夜晚,村南荒野火光冲天,照亮个半个夜空。
远离村子的队伍在荒丘上扎营。士兵们望着远处燃烧的天幕,一个个心情沮丧。两个多月有惊无险,却在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兄弟。要不是荒滩那边出了鬼怪,他们早就趁天黑逃命了。
不用长官催促,士兵们卖力的砍伐树木,搭好结实的木障。不大一会就建好了军营。
在一处营帐里,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动,在帐篷上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影,不停的踱步。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弟兄可不能白死!”宋校尉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张德顺窝在简易的行军床上,神情有些疲惫。冷冷道:“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你发现没有,那李洪自从山里出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的病像是完全好了!”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没错。这家伙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骑在马上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哼,还用说?他们这次匆匆进山,根本就不是去盗墓!他们一定是去蛇窟寻宝,还找到了一种灵药。李洪吃了不但大病痊愈,还增补气血,甚至,嘿嘿……”
“甚至,什么?老张你说话别总说一半啊。”
“甚至,还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宋校尉停下脚步,眼神闪烁道:“真有这么厉害?也对啊,要没这么大好处,他们会月圆之夜冒险进山,还跑到大蛇的老巢去找死?他娘的,那咱们兄弟不就是炮灰?”
张德顺站起身,拍了拍老宋的肩膀道:“总之先忍忍。如今他们可有三个人。咱这边损失惨重,拿什么去斗?单打独斗怕都打不赢啊!”
“怕啥呀,不是还有十方和两位公公吗?那两位武功都不错,十方又会点法术。他们手里还有一支小队。看他们杀怪物配合默契,可比咱们的兵强多了。”
“唉,那也要他们肯才行啊。那支队伍的队率可是十方,又不归咱们辖制。”
“我看能行。”宋校尉道,“那姓李的包藏祸心。就算这次任务真能挖到宝藏,最后也会被他们独吞。到时候哪怕是保命,咱们也会联合在一起。两位公公是聪明人,十方也不是寻常孩子。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张德顺摸着坚硬的胡茬,点了点头。
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取暖。除了巡逻的士兵,大多数士兵都没有睡觉。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火堆边,都议论着昨晚入山后的遭遇。
十方坐在一处无人的火堆旁,看着像是望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发呆。其实却是支着耳朵,偷听周围士兵们谈话。
“喂,二虎,你们进山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校尉找了大半夜才找到那山谷,还没进去就见你们往外跑,后面还跟着那条大蛇。真娘的吓死人了。”
“对呀。你们第一批进山的人差不多死光了,都是被大蛇吃掉的吗?”
二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发泛黄发卷,鼻梁挺阔,一道伤疤从眼角划到嘴边,看着明显有胡人血统。
他叹了口气,捡起一根干树枝扔进火堆里,幽幽道:“那天夜里我们紧急集合,随将军大人进了山。翻过两座山,又进了一道峡谷,在谷里找到一个好大的山洞,那洞口比长安城的城门都大……”
“说呀,继续讲呀。发现山洞之后呢,你们都进去了?”
二虎的呼吸变得急促,咽了口吐沫道:“将军让我们在外面守着,他只带两位校尉进去了。我们等了好久,第二队人马又来了。王校尉和刘校尉好像很生气,在洞口大骂了一阵,也带了几十个人走进去了。”
“那后来呢?你赶紧说呀。”
“再后来,就慢慢到亮了。山里太冷,我们受不了就点了篝火,边烤火边等人。我们在山洞附近发现了人骨,到处都是白骨。我们才知道这山洞里可能有吃人的猛兽。”
“是那条大蛇吗?那山洞里就是它?”
二虎脸色铁青的点头道:“没错,就是那条大蛇。天刚亮的时候,我们听到洞里有响动。刚围过去,就见一群人发疯一样逃出来,后面跟着一条吃人的大花蛇。那花蛇一口就吞了我身边王坤,尾巴又一扫,打飞了三、四个人。我当时吓得扭头就跑。唉,还好命大,半路碰上了你们,跟着大部队就逃出来了。”
“哎,我说二虎呀,看你平常这么厉害,就没过去砍那畜生一刀?我听说咱张校尉可是狠扎了大蛇一枪,这还都逃回来了。”
“呸,你个李二愣子,净他娘说风凉话。你当时在哪儿啊?你们过来都看到大蛇了吗?知道那怪物啥样吗?你真到它跟前,我就不信你敢砍一下?”
十方撇了撇嘴。这说了半天没一个进洞的。难道进山洞的除了那三个家伙,剩下的都死绝了?这可怎么办呀,难道要用催眠术?
曹公公和刘公公走到了火堆边,拍拍他肩膀,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
十方抬起头,奇怪的望着他俩。
“唉,事情果然麻烦了。”曹公公凑近火堆搓了搓手,小声道,“张校尉说李洪想重新划分队伍,还想把咱的小队也整合在一起。”
“哈?他做梦去吧。我可是有旨意在身的,咱们这队伍不听任何人调遣。他一个挂名的中郎将,官很大吗?”
刘公公也皱眉道:“这个李洪自从山里逃回来,就处处透着古怪。从前也没见他这么强势啊?”
十方朝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有没觉得,这家伙的身体忽然就变好了?”
曹公公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正想说这事呢。这家伙如今说话中气十足,脸色都红润了。哪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
“有古怪!”三人同时说道。
在军营中央最大的一座营帐外,陈四背着手,一声不吭的在前面走。
张连山左臂上吊着夹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张了好几次嘴,还是忍不住问道:“哎,我说陈四啊,你有没觉得大哥今天气色不错啊?”
“嗯?”陈四茫然抬起头,扭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咱大哥是气色真是不错啊。”
“呵呵,废话。他吃了那么大颗朱果,当然气色不错了。”
张连山用力抓了抓头发,好奇道:“你说这吃了朱果,真的能成仙?”
“不知道。我又没吃,怎么会知道。”
“可是那颗朱果是黑色的。传说里它不是红色的吗?”
陈四停下脚步,蹙眉道:“当时的情况危机,那大蛇马上就要冲过来。大哥根本来不及细想,一口就吞了朱果。不过还好,现在看来没事。或许那是一株异种吧。对了,待会儿去找个兵丁送到大哥军帐。你守在外面别让人进去。自己也不要偷看。”
“你们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张连山嘟囔了两句,看到一个士兵打着哈欠回帐篷,就匆匆走了过去……
子夜时分,十方从睡梦中惊醒,迷糊的睁开睡眼。望着漆黑的车厢里,感觉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怎么突然怕冷了?他用手摸了摸额头,又裹紧了被子,把小脑袋缩了进去。转个身又沉入了梦想。
天亮之后,队伍早早就开始集结,准备绕远路渡过大河,再前往第一处墓穴寻宝。
李洪精神奕奕的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俾睨的扫过稀稀拉拉的几百人。心中感叹:从今日起,他就会与这群凡人渐行渐远,成为陌路。哪怕陈四和张连山,也注定会跟不上他前进的脚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至于那个可恶小东西……他目光划过远处的辎重小队,冷冷一笑。一勒缰绳,率先纵马东去。
“嘿,瞧那混蛋家伙,一大清早就装人样!”曹公公卷起袖子把铺盖卷扔进车里,望着李洪远去的背影,不屑的冷哼一声。
十方舔着嘴唇,瞧着不断从李洪生机中溢散出的点点光晕,呲牙笑道:“看来坏事真不能多做。不然就算偷吃了灵药,也得泄出来大半呀。啧啧,真可惜!”
“啊,泄什么?那李洪拉裤了?”曹公公夸张的捂着鼻子,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身旁收拾车马的军士也随着轰然大笑。经过昨天一场虚惊,只有这支半夜逃命的小队几乎毫发无损。劫后余生的士兵们也忽然明白了小大人他们落跑的良苦用心。
其实还真没什么苦心。十方就是单纯的怕蛇,怕得要死,是听到动静就要逃命的那种怕。
他跟着军士们一起大笑。余光扫过远处,眼角猛然抽动了一下。在紧随李洪的队伍里,在漂浮着数不清的灰白色生机中,他似乎看到一丝淡淡的黑气,一闪而过。
等凝神再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难道是昨晚没睡觉,眼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