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从屋里拿出一卷旧席,绕道去了小楼后面,打开低矮的小门走了出去。吩咐十方把门重新锁好,站在小巷里向两边望了望。
小巷子很窄,前后是高墙耸立大宅院,四周看不到一个行人。
老和尚默默走出小巷,站在街头张望一番,走到了金缕巷的巷口旁,找了块空地把席子铺好,盘膝坐在上面,像个远道化缘的游僧。
等了不大一会儿,一个手拄绿竹杖的瞎子从远处走来。那人穿着束腰黑衣,乌发上竖起高冠,双瞳泛白,拿着竹杖在地上点着,走路却丝毫不慢。走到金缕巷口,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倾听了一阵。
犹豫着向前走了两步,眉头似乎皱了皱,又退回了巷口。脑袋转向街角,来在老和尚身前。从怀里摸出了几枚铜钱扔在席子上,随口问道:“这和尚,是从哪里来啊?”
老和尚施礼道:“阿弥陀佛,老衲来自西域佛国。施主能看到我吗?”
瞎子得意的笑道:“哈哈,和尚你以为我眼瞎?听说佛门有心眼一说:心眼无障,可遥见天地万物。世人只见我眼瞎,岂知我看世人才是真瞎。”
老和尚不理他嘲讽,微笑问道:“施主布施钱财,是路过行善还是有事要问?”
“呵呵,你这和尚倒是个爽快人。”瞎子用鼻子吸了两下,扬起下巴道,“你这和尚身无风尘气,嗓音中正平和,想来入长安已久,是在敦煌寺挂单修行吗?你有没见到三个女子带着一个重伤男人从这里经过?”
老和尚端详着瞎子的头顶,瞧了一阵才道:“我从坐在这里开始,没见到你说的这些人。”
“哦,是吗?”瞎子的白眼瞳正对着他,冷笑道,“可我确信有这样一群人经过这里,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你当真没有看到?”
老和尚捻着手中佛珠道:“和尚我从不打诳语。说没有看到,就没有看到。”
瞎子狐疑不定的用手掌摩挲着竹杖,冷哼了一声,转身沿着大道走了回去。
等那人走得没影,老和尚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本源生机凝练,明亮稍逊癸丑,也不如十方。这个算是不太厉害的世外高人吗?”
摇了摇头,起身卷起了旧席子。走到巷子的第一栋宅门前,停下脚步想了想,沿台阶走了上去,轻拍着朱红大门上的铺首……
十方跟屁虫一样跟在卢氏身后,东跑西颠了一下午,睡前又去院里转了一圈,发现师父屋里的灯已经亮了。
左右看了看没人,就悄悄推门进去。见老和尚背起手对着一面墙发呆,就笑嘻嘻问道:“咦,师父你怎么进来的?前后院门不都锁了吗?您不会翻墙进来的吧?”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骂道:“师父进门还要你管?陈子午的伤势怎么样了,醒了没有啊?”
“嗯,下午就醒了。我刚才还去看他,脸色有点苍白,不过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没有发炎。就是看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怎么不好了?”
“娘不让他把月牙儿用法术的事告诉大家。结果他就被李二几个一直笑话,说他比千金小姐还娇气,让人一口气就吹破了肚子,还吓得晕了过去。把他气得不行!”
老和尚皱眉道:“是为师当初想得不周全。这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我教会他们幻术,以后反会害了大家性命。”
十方冷笑道:“呵呵,师父你真想多了。我娘要没学幻术,在军营就会被恶贼凌辱。月牙儿不用幻术,在长安街上就会被恶少强抢、生死不知,陈子午也已经暴尸街头了。法术救了大家这么多次,怎么还能说学异术害人呢?”
“呃,要这么说来,倒也没错。”
“那师父还担忧什么?”
“唉,为师刚才去找了隔壁张真人,说起了各自宗门内的一些隐秘。张真人说,在这俗世之外还有术法修士存在,他们来自世间奇妙之地,有圣域传承的功法,能汲取天地灵气淬炼自身。这些神秘修士每次圣域降临便重现人间。若干年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看,是他们又来了。”
“神秘修士?蜀山剑仙!不对呀,师父你以前说的是魔域降世,怎么变成圣域降世了?”
老和尚干咳了一声,道:“既然一场天降灵雨是万法神奇的源头,佛门愿力自然也是其中一种。那随灵雨降临的奇异空间又怎会是魔域?一定是天穹寺的记载出了纰漏,又或者是为师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十方笑眯眯伸出大拇指,赞道:“师父你真棒!敢怀疑佛祖,蔑视宗教权威,果然有做圣人的潜质。”
老和尚被他气笑道:“十方啊十方,你还真是我的心魔啊!为师只是求索世间真相,哪里怀疑佛祖了?你可不要乱讲,毁我修行。”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换了个感兴趣话题道:“那个打伤陈大叔的瞎子,师父看到他了吗?”
老和尚点头道:“看到了。是一个身怀异术却狂妄自大的修士。在寻常人眼中,他口吐真气、化剑伤人似乎很玄妙厉害,但为师看,也不过如此。”
“咦,师父你骄傲了。”
老和尚笑道:“倒不是骄傲。那人气场外露,丝毫不懂敛息之法。你若与他对敌,只需心随念转引动灵印,就能看到他喷出的白芒气刀,与人间的飞刀暗器也没太大分别。”
十方恍然道:“原来,就是个扔飞刀的啊?难怪陈大叔挨了两刀都没大事。不过能凝气成刀也算厉害,省了多少买飞刀的钱呀!”
老和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小年纪怎么钻钱眼里了?今日晌午听你在院子里嚷嚷,像是挖到宝了?”
他摸了摸怀里,谦虚的贼笑道:“也没挖到多少。就挖出一个金盒子,里面有几颗好看的宝珠,全都分给大家了。”
老和尚盘膝坐在榻上,垂下眼帘道:“虽然眼光太差,总算懂得与人分享,还不图回报。这几天没事不要出门乱跑,晚上早点睡觉了。”
他被老和尚赶出门,心情舒畅的走到长廊的另一边,见屋里亮着灯,就去敲干娘的门。
卢氏今天诸事烦忧,正坐在灯下缝补一件小衣。听到敲门声,走过去打开屋门,低头看到是他,便笑道:“怎么还不睡觉?又和月牙儿打架了?”
“才没有呢。”他大摇大摆的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道,“娘啊,我今天得了一件宝贝,专门来送给你的。”
“哦,什么宝贝呀?”卢氏坐在他旁边,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纯白的宝珠,献宝一样递给卢氏,道:“您看,就是这个宝贝!我挖小鱼池的时候挖到的,拿在手里可以凝神静心,能让您睡个好觉呢。”
卢氏把白珠接到手里,郁结的心情忽然舒畅几分,多日淤积于心的烦闷也似渐渐消融,不再像大石头堵在心口难受。她惊奇的打量着手上的宝珠道:“竟然,竟然有这么神奇!我的气息好像顺畅了,胸口也不闷了。你是在哪里得的宝贝?”
他歪着脑袋道:“在水池里呀。就是我和红豆姐今天挖的小水塘。下面埋着一个宝盒,盒里有四颗珠子。这颗白珠能静心养气,是最神奇的一颗。我记得娘总失眠,就偷偷留了下来。”
“真是个乖孩子。”卢氏感动的搂着儿子,弯腰在他小脸亲了亲,又好奇的问道,“那还有三颗呢,都是什么样子的?”
“有一颗红珠,拿在手里暖洋洋的,被红豆姐要去了;一颗碧绿的,拿着水润清凉,好像置身江海中,给了绿衣姐姐;还有一颗蓝的,拿着浑身酥麻,像被闪电击中,但感觉很舒服,被月牙儿挑走了。本来让月牙儿先挑的,她居然挑了蓝色的。真是,好暴力……”
“全都送人了?这么神奇的宝珠,每一颗都是宝贝,你一颗都没留下吗?”
他不在意的摆手道:“我不喜欢珠子的。我要了那个金盒子。嘿嘿,娘啊,那盒子可是金子做的,好大一块呢。老值钱了!”
卢氏看着儿子,用力点着他的额头道:“傻儿子,你也不想想,能用金盒收藏的宝珠会不如金盒值钱吗?唉,你真是……算了,你就拿着这白珠吧。能帮人静心养气的宝珠,可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呀!”
十方把宝珠推回给卢氏,跳下床一本正经道:“我才不要这些东西。娘每晚总睡不安稳,这白珠正好有用。反正咱们在一起,万一哪天我需要,再来问娘要就行了。”
“唉,你这孩子……”卢氏抚摸着他的小脸,眼角微微湿润道,“那好吧,娘就先帮你收好了。”
送完宝珠,他心满意足的回到屋里。看到月牙儿坐在床上,正一手拿着宝珠,一手拎着肥猫,拿蓝珠不停的去碰它。
肥猫浑身哆嗦,发出细长又古怪的叫声,四脚朝天的躺着,小眼睛陶醉的眯成了缝,好像吸大烟的瘾君子一样。
“哈哈,这个受虐狂,被电打得还挺过瘾?”他笑嘻嘻的跑到床边,扒拉着肥猫翘起来的四只爪子。
“这个珠子好有趣。里面的闪电落在身上麻酥酥的,感觉好舒服。你也试试?”
“不要,我才不试呢,好像个变态!”他敏捷的躲开了蓝珠的一道电击。
“哼,不懂享受!”月牙儿早适应了酥麻的感觉,拿起蓝珠不停抛起、接住,似乎能看到银色的光芒在手心和蓝珠间闪动。
肥猫睁开眼,“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在催促月牙儿赶紧再给它两下电疗。
“哈,你这个变态!”十方被肥猫的贱样逗笑,灵机一动道,“你们等一下。我把油灯灭了,这个蓝珠在夜里一定很好看。”
他跑去熄灭了油灯。月牙儿手中的蓝珠顿时闪耀起氤氲蓝光,随着抛起、接住,一道道清晰的电弧在月牙儿手心飞窜,如银蛇乱舞,惊艳了漆黑的夜晚。
夜幕深沉,在其余两间小屋里,有一团红火交映着盈盈绿波,在黑暗里绽开了人间最旖旎的花;有掌中白月散发皎皎月华,动人心魄如梦幻。
卢夫人嘴角翘起,眼中闪动着朦胧月光。她将手中那轮明月贴在白皙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沉入了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