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进城容易,再想出来怕就千难万难。看着身旁几个傻萌的大小美女,十方也只能暗里叹气,抬头望向老和尚。
老和尚不急不恼,还是一脸的和善道:“其实这城外军营也不错,风和日丽,湖光山色……呃,不过这一路劳顿,去城内休息几日也好。就随你入城吧?”
什么情况?这说话怎么还大拐弯呢?他愕然抬头。顺着老和尚目光望去,从远处走来了两男一女,三个蓝袍道士。三人走到了王如身后,望着他们微笑不语。
三人当中有个腰悬青皮葫芦的邋遢道士。十方眼睛微眯,身子往老和尚身后缩了缩。
邋遢道士走到老和尚面前,抱拳笑道:“哈哈哈,大和尚,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和尚也合掌还礼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几位真人也是王大人的说客。这癸丑的面子可大得有些离谱了。”
“家国危难,庶民有责。那癸丑是难得的勇士,正该以身报国,成就一番大事业。大师是他朋友,也该做此想。大师以为呢?”女道士神色傲然,咄咄的目光定在老和尚脸上。
十方躲在人堆里偷眼打量着骄傲的女道士。看相貌有四十来岁,眉目端正,气质孤冷,眼眸中透着一股飒飒英气。只听说话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看场面有些冷,张真人打着圆场道:“哈哈,都忘了给两位介绍。这位是南岳夫人魏真人,今日才到长安的。”
又侧身向老和尚道:“这位高僧是西域来的佛图澄大师,一年前我们曾联手攻破魔教祭坛,还救出了几个孩子。”
“好笑!”十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们救的孩子?是你们救的吗?是我们爬了一天一夜爬出来的好不好!
女道士皱眉瞧,却看见一个小和尚躲在人堆里冲她吐舌头。愣了一下,不知该什么表情回应。闷闷的哼了声,只当没看到。
“嘿嘿,小家伙,咱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邋遢道士拍了拍腰里的酒葫芦,开心的打着招呼。
十方吓得又退一步,强撑着呲牙一笑,道:“大叔你好。我都不认得你。”
“不认得我吗,那你为何如此紧张?”道士玩味一笑,扭头看大和尚。
“阿弥陀佛,老衲是佛门弟子,从不打诳语。那转世妖孽真的死掉了。这小和尚是我弟子十方。”老和尚一脸的真诚。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转世胡天已死,转世师兄失忆。如今站在大家眼前的,就只是小和尚十方了。
“嗯,我见过拍花子的骗子,长得像大叔这样。”十方在旁边补了一刀。
白须老道士哈哈大笑。女道士忍俊不住的站在那里,看张真人的笑话。
“嘿,真是个伶俐的孩子。那就请大师与诸位随我们一道入城吧。我以掌门张椒二字担保,随我们入城,哪怕在皇城之内,也无人敢伤你们分毫。”邋遢道士真诚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
这个家伙,居然用掌门师兄的名声作保?脸皮可真厚啊!十方悄悄竖了中指,不料对方正好看过来,吓得他赶紧低头,不敢再作妖。
“那,如此甚好。我们就一道入城吧。”老和尚一脸的坦然,看不出半点被人胁迫的窘迫。
众人进帐篷里收拾东西。十方趁没人注意,跑到师父身边挤眉弄眼的想说悄悄话,被老和尚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比划着让他管好嘴巴,别再生事。
等收拾好行李,一群人各怀心事,低着头默默进城。红豆和绿衣觉察到气氛不对,紧紧跟在卢氏身后,不敢再打闹说笑。只有月牙儿依旧没心没肺,拉着十方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大师,我们……”卢夫人跟在老和尚身旁,望着渐渐高大的城门,脸色越来越苍白。
“有我在,不妨事。”大和尚悄悄摆手,示意她不必太惊慌,也不要多言。
跑在长安城外,三条平行的笔直大道出现在眼前。每条大道都直通一个城门。站在这里望去,高大城垣全是用黄土夯筑而成,至少也有十多米的高度。
看到传说中的古长安近在咫尺,十方难抑心头的激动,拉起月牙儿就跑向中间的那条大道。却被月牙儿死死拖住,提着耳朵拽了回去。
“你干嘛呀。中间这道最气派,咱们就从这里进城啊。”他挣扎着喊道。
月牙儿用力拽着他,叫道:“你疯了,不能走那条!中间那道是皇帝和太子走的。百姓不能走那里,会被抓走的!”
“啊?皇帝这么霸道!那,那就算了。”他看着城门口那队凶神恶煞的守门军士,暗暗吞了口吐沫,乖乖走回了旁边的直道。
心里还是不以为然:拿着个刀就了不起呀?见了胡人还不是撒丫子跑路?搞得小皇帝大冬天的光膀子投降,差点给冻死。真是丢人!
走过了幽深的城门,他立刻东张西望,打量着这座消失于历史长河的古城:青砖铺地的长街上行人稀少,街道两侧楼阁高耸,四周高墙肃穆,气势恢宏。心中感叹,不愧是两汉都城,几百年的帝都。
跟着大人们再往前走。沿途的建筑却破旧不堪,街市上根本看不到摆摊做买卖的百姓。一队队面有菜色的官兵匆匆而过,从麻木的脸上也看不出誓死守城的斗志和精神。
王如带着他们走出长街,拐进了一个不大的巷口。一行人停在了第二道朱红大门前。门前的石狮仍在,雕刻得也栩栩如生,只是石狮的门牙给敲没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就是这里了。这巷子叫金缕巷,我如今就住在这院里。巷子再往里走,尽头就是贾疋大人宅邸。隔壁第一家是三位道长的临时住所。高墙之后一直往西边是未央宫和北宫,北边是光明宫,南边是长乐宫。咱们如今跟太子殿下也算是邻居了。”
王如的言语中有些得意。和三位道长在门前暂别,带着他们走进了大门。
十方拉着月牙儿走进院门。眼前是一条曲折的游廊,阶下有鹅卵石铺成的甬路。正堂两侧有五间房舍,三明两暗。
大堂内很宽敞,有两个隔间,红木桌案齐备。穿过正堂侧门,便进入后院。院子不是很大,院内花草大半凋零,有几株老树参天。院子西角还有一片绿竹。一道清溪绕着那竹林蜿蜒流过,又从墙角的暗渠流出。
正北最里有一栋二层小楼。小楼青瓦红砖,斗拱雕梁,上下各有七八间大屋。
王如意气风发道:“怎么样?宅子不算太大,可比朝里官老爷住的陵县要安全得多。毕竟是在城内里,遇到胡人偷袭也不用怕。”
“王大叔,你现在是大将军,可比朝里官老爷还威风呀!”十方仰起头,一脸天真的拍着马屁。
“啊哈哈,说的也是,都忘了咱也是官了。如今这天下大乱,咱武官可比文官强!”王如摸着后脖子哈哈大笑。
“王大叔,我家丑大叔呢,他什么时候能过来找我们呀?”月牙儿心急的问道。
“啊,不急,不急。你们先住在这里,等癸丑兄弟忙完正事就来找你们。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王如留下几个当初的老兵,让他们守好府门,就匆匆离开。
卢夫人带着红豆和绿衣收拾房间,十方就拉着月牙儿在小竹林玩耍,发现溪水的水洼里还有几尾小鱼在游弋。有的浑身金黄,还有的赤红如火,好看极了。
两个小人儿在水边玩耍,天色昏暗才回到屋内。见小鱼太好看,月牙儿破例没让捞出来烤着吃。十方松了口气。把这么漂亮的锦鲤做了烧烤,万一不好吃,不就暴殄天物了?
可惜收拾进城的时候把钓的小鱼都丢下了。早知道能住上独门独院,把小鱼背进来做烧烤也不错呀。
回到屋里,床铺已经铺好。除了椅子,桌凳一应俱全,全是做工精致的雕花红木,比当初首阳村的铺干草的小破屋可真是天地之别。床上也是丝绸锦被,贵气逼人,让他有种一夜农奴变地主的感觉。
十方忽然理解了王如的骄傲。从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乞活军首领一跃成当朝三品龙骧将军,住着朱门大院,盖着绸缎锦被,换了谁都得乐上三天。王如没有得意忘形,还记得照顾这些军中故人,已经很难得了。
小楼里人少屋多,一人一间还有富余。看到红豆和绿衣睡一间屋,十方也闹着要和月牙儿住一起,气得老和尚差点找木棍抽他屁股。
卢夫人倒觉得没什么。姐弟俩如此亲密无间,完全就是亲情流露。何况十方只有四岁,月牙儿也不过才七岁。两个人住一个屋里能相互照应,还热闹。
老和尚拗不过众人的央求,也只能点头答应。转身独自去小竹林找了根绿竹。在手上试了试,痛感十足。脸上不由又浮起了慈悲的笑容。
冬日里天黑得早,卢氏发愁怎么做饭,就有守门的老兵送来了一篮菜饼做晚餐。
十方和几个老兵都混得很熟,偷偷塞给姓陈的老兵一张图,上面是椅子的简易图纸。他说这是祖传的坐具,靠着坐特舒服,让陈大叔没事找人打两把。
老陈是个好稀奇的人,拿着图就乐颠颠的走了。
吃过晚饭,卢夫人找到两个沐浴的大桶,点火烧了热水,让大家都舒服的洗了个澡。
月牙儿和十方一身清爽的跑回屋里,抢着跳上了大床,在上面开心的又蹦又跳。
月牙儿趴在床上,用小脸蹭着厚厚的锦缎被子,幸福的闭着眼睛道:“真是好舒服呀。今天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睁眼见十方不听她说话,还在兴奋的乱蹦乱跳,就一脚踹在屁股上。看着他扑倒在床,大笑道:“哈哈,让你乱蹦,跟个兔子一样。你说丑大叔怎么还不来呀,还想让他带咱们逛长安城呢。”
十方趴在床上,又倒立着撑起身子道:“唉,我看城里空空荡荡的没啥好玩。你要是想去,可以让大和尚带咱们去呀。”
“哼,你要叫师父。”月牙儿严肃的纠正道。
“好,好,就让我师父带咱们去。行了吧!”他轻巧的翻身落地,蹲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脖子。
“那娘就要一个人在家了。”
“叫娘一起去呀,人多还热闹。”
“娘说她不去。我知道她是想早点回洛阳的。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大床很大。十方伸直胳膊平躺在上面也只占了一小块地方。月牙儿盖着被子,睫毛轻颤着,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他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真的要去洛阳吗?其实这里的生活也不错。可惜这末代王朝就要完蛋了,呆在这里只能是等死。唉,真是富贵如流水,半点留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