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空手夺白刃?十方躲在大树后,一手抓着一坨干粪,看得是瞠目结舌。那招空手夺锤耍得好帅。要是癸丑一开始就用空手搏杀,估计也用不上那坨狼粪。
“我输了……我居然输了?”秃发推斤长叹一声,仿佛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趴在那儿大口喘粗气。水滴顺着焦黄的卷发淌落。汗水浸透了全身。
“你刚才的锤法好强,俺差点就败了。可惜啊,老秃你还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俺,累得连招式都乱了。”癸丑收起大铁锤,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这对头虽然嘴巴不好,但人还算光明磊落,斗得久了反而有些意气相投。
秃发推斤也不吭声,趴在地上摸了半天,捏起一把粉末凑在鼻子前闻了又闻,才沮丧道:“唉,难道累得眼都花了?我真是年纪大了?”
“那可不!你比俺大了二十多岁呢。拳怕少壮,你没听过啊!嘿嘿,不过你这锤法啥时候学的,可真厉害!俺还是头次见。”
秃发推斤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啥?那是我家传绝技,三十六路疯魔锤法。当年大伯靠它打遍天下无敌手。想不到,居然被你空手夺去了!”
癸丑一愣,又得意的吹牛道:“三十六路疯魔锤法?哈哈,俺这空手夺兵刃的功夫可是师祖教的,才练了一年就破了秃发树机能的绝技?”
“你还有师祖?他是哪位高人,我能见他一面吗?”秃发推斤两眼发亮的抬起头。
“俺师祖啊,不就是俺少主的师父?他看俺空有蛮力,就传给一套擒拿拳法,他刚才还……”癸丑绕到大树后转了一圈,看到少主正把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扔到树后。
“不用找了,师父早就走啦。”
十方拍了拍手,从大树后绕了出来。望着趴在地上的铁憨憨,呲牙一笑,道:“这位秃头大叔,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哼,老子不是秃头!老子秃发推斤,一代豪杰,说过的话落地成钉,有一句算一句!从今日起,我就认你这小娃娃当主人!但有个条件,我还是秃发鲜卑的首领,损害族人的事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能做!”
“嘿,那是当然啦,少主我又不是坏人。”十方笑得眼儿弯弯,好像一个浑身发光的纯洁小天使。
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家伙,秃发推斤却周身发冷,低声嘀咕道:“哼,你当然不是坏人,你根本就是个,小恶魔!”
他抓着脖上的衣襟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从脖上解下一块黄玉章,双手递给十方道:“这是我王族信物,可征召族内秃发勇士效命。你收好了,以后有事就拿它来找我。”说完,转身就往山坡下走去。
“喂,你这就走啊?”癸丑在后面大喊道。
“哼!现在不走,你还留老子吃饭?”
“那这铁锤也不要了?”
“不要了。都送你了!”秃发推斤走出不远,从树林里跑出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翻身上马疾驰,转眼消失在浓黑的夜幕深处。
“呵呵,还别说,这铁锤真不错,比那狼牙棒好使多了!”癸丑掂量着新到手的大铁锤,喜滋滋上下挥舞。
“十方,那秃发大叔给你什么东西呀?”月牙儿跑了过来,拿起他脖子上的黄玉章翻来覆去的看。
“是个小圆章,周围还画着奇怪的花纹呢。挺漂亮的,但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呀?他怎么给你这个?”
“嘿嘿,管他什么意思。老秃看我长得可爱,就送了个传家宝给我呗。”
“真的?”月牙儿瞅着他看了半天,学着她娘的样子叹了气,摸着小光头道,“你这个大话精,又在吹牛吧?”
“你不信就算了。”十方夺过玉章,一脸得意的向前走去。
“谁稀罕。看咱们谁先回帐篷!”月牙儿越过十方,奔跑在皎洁的月光下。淡淡的光辉洒在红裙上,仿佛是月夜下的精灵。
午夜时分,帐篷里的女眷已沉沉睡去。十方沉浸在目睹古长安的奇妙心境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偷偷的爬起来,走出帐篷。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篝火发出”噼啪”的火星。
癸丑才打了一架,躺在帐篷旁边的杂草堆里,抱着他心爱的大铁锤,打着呼噜沉入了梦乡。
十方在帐篷周围转悠了一圈,发现老和尚坐在远离火堆的角落里,正闭目冥想。
仿佛是感应到他投来的目光,老和尚睁开眼,眼神清澈的朝他招了招手。
他笑嘻嘻跑了过去,小声道:“师父你什么时候走的?真可惜,你都没看到癸丑和秃头大叔的比试,真是太精彩了。癸丑空手就夺了铁锤,打得秃头大叔没一点脾气。师父你也教我两招夺刀术吧?”
老和尚笑道:“我看到你砸了那秃发一坨狼粪,就知道癸丑稳赢了。你平时贪玩,施展这些小手段时不要让人看到,容易招惹是非的。”
十方拍着胸脯道:“我这么机灵,师父还不放心?不过要能多学几招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就更不怕坏人了。”
“哦,你说的是空手互博的手法?在山里你贪玩不去学,现在又想学了?想学就找癸丑教你。都是些末学小事。有我们在身边,这些粗浅的功夫你也用不上吧。”
“不粗浅,我不嫌粗浅!以前还以为是花架子呢,想不到这么厉害。您看这世道多凶险呀,学几招防身总是好的,有备无患嘛!”
成为武林高手的愿望有了实质的突破,他心满意足的回了帐篷,闭上眼,一会儿就做起了美梦。
第二天,队伍依然驻扎在原处。听癸丑说,王如将军已经随贾聪先一步进了长安城。临走时,贾聪千万嘱咐他,说一定要进城休息几日,再启程去洛阳。
大清早,十方跑出去撒完尿,又捂着肚子在草丛里蹲了半天,才一脸惬意的站起来,深情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扭头看到老和尚提着一大一小两只背篓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瞅着他。
“咦,师父好巧啊,你也撒尿?难道是大号?嘿嘿,我这儿有几张叶子擦屁股。给你吧,软的很呢。”
“呵呵,你这小猴子,也亏得为师脾气好啊。我不撒尿,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十方麻利的系好裤带,好奇的问道,“难道师父想通了,要亲自教我空手功夫?”
老和尚摇头,道:“为师想找你一起去眺望长安城。就在昨晚癸丑打架的那座山崖顶。”
“只是看风景?嗯,也好啊。反正今天没事,我也想再仔细看看长安城呢。”
两人结伴走出了宿营地,沿着山路走到了西山的崖顶。清冷的风卷着潮湿的寒气从大湖深处刮来,吹得僧袍随风飞扬,让人精神一震。
老和尚站在寒风中举目远眺,忍不住感叹道:“你看啊,这就是那座昆明池。果然是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昆明池?原来这就是昆明池。”十方如梦初醒,又恍惚如坠光阴大梦。
历史上的昆明池在宋时就已经消失。后世在昆明池修建了遗址公园,伫立起高大的船模建筑,却终究只能从古人的诗句中窥得这大湖的一鳞半爪,遥想当年的万顷碧波、浩淼波澜。想不到,他居然亲眼见到了早已消失于历史的昆明池。
“哦,你还记得昆明池?你的记忆……”
他心中一惊,忙结巴道:“是呀,为什么我知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听过?”
“不妨事,都是前尘往事了,你不需太在意。昨日咱们渡过沣河口,走得太过匆忙,都没有留意沿岸的景色。现在远眺大湖,果然和那《上林赋》说的一样——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
老和尚用异域口音抑扬顿挫的读着古韵十足的汉诗,竟也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十方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一直呆在西域,怎么会对中原诗词这么熟悉?你们那总不会有孔子学院吧?”
“孔圣吗?我也知道一些。学院却是没有。记得兵家孙武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几十年前计划来中原,就找了往来行脚汉商,学习中原的风土人情、历史习俗,当然还有南腔北调、各地方言。这几十年积累下来也还是不少的。”
“哈,为了来中原一趟能提前计划几十年,师父你果然是老……当益壮啊!”十方翘起大拇指,一脸的谄媚样。
“唉,你现在这模样可千万别让外人看到,会被当成妖孽烧死的。”老和尚的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深深的叹了口气。
十方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扭头望着那万顷碧波,没话找话道:“可它为什么叫昆明池?昆明是个地名吗?”
老和尚摇头道:“那倒不是。都说八水绕长安,瀚海昆明池。这昆明池的来历,在司马迁的《大宛列传》和《西南夷列传》里都有记载,我来中原前还仔细研读过……”
十方装模作样的站在旁边倾听,其实却在发呆。他上辈子可是如假包换的陕西人。虽然未见昆明池原貌,对于这段历史典故还是很清楚的。
这昆明池的起名其实源自洱海的一支游牧民族——昆明族。当年汉武帝遣张骞出使西域。一直走到了阿富汗的贵霜帝国。那时贵霜帝国可是出名的强国,与汉朝、罗马、安息并列,十分的富庶强大。
汉天子想与贵霜国通商,又怕半途被胡人打劫。幸好张骞在蜀郡洱海找到一条捷径,可直入身毒,再经身毒去贵霜。武帝派了使臣去那里探路。谁知却被洱海当地的昆明族给打劫了。
汉武帝一怒下,就在长安西南仿照洱海凿了四十里的大湖,起名为昆明池,日夜操练水军。汉军在昆明池操演数年,之后挥军西南,一统洱海。而那条通商秘道,就是著名的南丝绸之路——蜀身毒道。
至于身毒,它和以后的天竺、印度其实是同一个地方,不过读音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