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盯着水盆里的小鱼发呆。听到李先生在叫他,眼神呆滞的抬头愣了半天,才问道:“先生,你这法术起名字了吗?”
“名字?”李先生在身上抹去水渍,捋着胡须感叹道:“想不到啊,我一个书生居然也能创出法术!既然能抓出小鱼,不如叫它摸鱼咒?”
十方的脸皮抽了抽,赶紧低下头,脑袋颠着干笑道:“哈哈,您这名字还真是……那个,是随心所欲,道法自然啊。好,这名字好。就叫它摸鱼咒!”
忍着笑又想,这个叫摸鱼咒,那之前几个隐藏的法术又叫什么?难道叫炸鱼咒、烤鱼咒、放鱼咒吗?哈哈,听着也太搞笑了吧,就像一道全鱼宴。
午后告别了先生,“嘿嘿”怪笑着走在小道上,半路忽然一拍脑门道:“哈,我明白了,原来这样啊!”
他恍然大悟,这九字卜辞或许根本就不是大杀器,而是能将一切活物困在某处秘境的上古困咒真言。被困其中的活物只能由起咒之人放出。至于被束缚后能在秘境活多久,还需日后慢慢观察才行。
只是另三咒又怎么回事,杀机四伏的,有种毁灭天地的恐怖力量。为什么起咒之人察觉不到咒法存在,而他却能清楚的看到?
心烦意乱的抬起头。灿烂的阳光下,月牙儿穿着碎花红裙,在烂漫山花间向他挥着手,甜甜的笑着奔跑过来……
夏日炎炎,秋实多稌,转眼已是大雪封山。首阳村的村民早早储备了过冬的粮食和山货。山里又不缺木柴,如今都守在家里的炕炉烤火过冬。
西山崖下,竹林落雪千株玉,远山裹素万朵银。小院外尽是乱琼飘舞,屋内却是一派暖洋洋的春意。
十方身上盖着薄被,斜靠在李先生家的火炕边,看着手中黄纸上熟悉的古字,神情恹恹的闭上眼打盹。
腿前坐着一个魁梧的背影。癸丑端着半碗琥珀色的酒水与李先生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拿起炕桌盆里焦黄的烤兔肉,香喷喷的撕了一口,赞道:“呵呵,这葡萄美酒和烤肉,真是天下绝配!”
李先生也撕下一口兔肉,一脸满足的嚼着道:“还须有漫天飞雪,红炉沽酒,才尝得出这葡萄美酒烤肉香的滋味。”
“十方啊,看你这身子好多了,要不要也吃些烤肉,喝点葡萄美酒啊?”
十方揉了揉眼,清醒过来,打着哈欠道:“不用了,先生。师父说我这几日气血太旺,要多吃素少吃肉。美酒是发物,就更不能喝了。”
癸丑扭过头,道:“大师说的对啊。少主你再多忍几天,等气血平和了再吃肉。俺在家里院子挖了个地窖,存的山货够咱吃一冬天的。”
李先生也放下酒碗,道:“说来还真要感谢大黄。大雪天的被熊瞎子抓伤,还能把你从山沟里救出来。要不是它,你这条小命就危险了。”
癸丑一拳砸在桌上,道:“我去那山窝附近,看到有几棵碗口大树给拦腰折断。熊瞎子还真没这力气。我猜是只熊罴。大黄还真厉害,被熊罴攻击还能带少主逃走……”
十方听他们闲聊,思绪渐渐飘回了几天前那场作死的经历……
那天清晨,山里一场大雪初停。他早早准备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只听话的花公鸡。公鸡被放在小竹箱的底层,上面加层隔板,放笔墨纸砚。趁屋里没人,独自踏上了进山的羊肠小道。
天地一片雪白。他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轻响,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路来到北山崖,仰头看着数条垂下的长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微微蹲下,向上一跳,正好抓住那条最长的蔓藤,双手交替使劲,转眼蹬上一丈的山腰石台。从石台向上望,能看到一道狭缝通天。昏暗的通道仿佛倾斜的井口,正好能容一人攀爬而上。
这里就是进山的唯一秘道。在今早之前,他就让癸丑带着进山两次,再之前还和月牙儿偷来了两次,专门去了月牙儿采花的那个小山谷。
山谷里鸟语花香,长了许多野生的枸杞、甘草和白芍,甚至还发现了野山参,距入村秘道只不到一里。那里没有野兽出没,最多就是几只野兔和山鸡,是他挑选的最适合练习摸鱼咒的地方。
爬上了秘道,移开上面的竹盖和草甸,就看到皑皑白雪的森林,到处琼枝若银虬。雪地上有细小凌乱的爪印出没,像是雪天耐不住饿的山鸡和小兽在觅食。
他放下竹箱,见里面的大公鸡正抖着冠子探头探脑,又重新背起来,折了根枯树枝在地上戳了戳,踩着积雪走向森林深处。
走进了熟悉的山窝,在一处标记的地点清理出小片空地,拿出了笔墨纸砚,把大公鸡也放出来透风。在竹箱上铺好纸张,冥想片刻,又清了清嗓子,就准备一口气写出摸鱼咒。
刚念出两字,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狗吠由远而近。惊讶的放下笔,大黄摇着尾巴跑到了跟前,亲热的要蹭他的脸。
“咦,大黄?你怎么上了的?”他看了看身后,再没一个人影。又疑惑的盯着大黄道,“你一个就跳上来了?你来干啥呀?赶紧回去,我还有正事呢。”
大黄转过头,呲出牙冲着在雪地里啄食的花公鸡一阵低吼,吓得公鸡扑棱着翅膀,歪歪斜斜的飞上压雪的枝头,扑落了无数的雪花。
“啊,我的大公鸡……”十方急的跳起来,围在树下大喊大叫。受惊的大公鸡却“咯咯”叫着,怎么样都不肯落下来。
十方气得扭回头,盯着一脸得意大黄话,手指乱点的怒骂道:“你,你这缺心眼的玩意儿。你把我的试验品都吓跑了,你赔我呀!”
大黄吐着舌头,一脸谄媚的跑过来,一个劲的用头蹭他的手。
他咬着牙,心中蓦然一动,转了转眼珠,笑道:“大黄,这可是你缠着我呀,万一出了事可别怪我。”
重新跪坐在地上,指了指前面的空地道:“喂,你坐好了!不要动,也不许乱叫,我要开始了。”
大黄乖乖坐在地上,欢快的望着他。
他也不搭理,提着笔冥想片刻,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写出一串古怪的蝌蚪文。
一遍,两遍……在念到第三遍时,眼前的雪景忽然变幻了天地。他心中一喜,脑海中猛然剧烈刺痛,“哇”的喷出一口血,双眼紧闭的倒在地上。雪地中,他浑身抽搐,从面部五窍不断渗出丝丝鲜血,凄惨如恶鬼一般……
再以后的事,是听癸丑讲的。说浑身血污的大黄拖着同样血污的他走到北山崖下的小院附近。
癸丑听到激烈的狗吠出门看时,大黄和他都已经晕死在雪地里。他的伤势并不重,没有外伤,老和尚说是气血太旺,晚上就醒来吃饭了。
大黄却失血过多,被抓咬了几十道大小伤口,昏睡了足足两天两夜。都以为它熬不过去了,前天夜里却忽然醒了。早上碰到二狗还说大黄胃口很好,已经能拐着腿在院里小跑了。
村里人都以为是他带大黄进山遇到猛兽。只有他心里发苦,辛苦学了几个月的法术引发体内灵印暴动,怕是以后也用不成了。可惜他手里攒了四种法咒,前三种更是威力无穷,居然就只能看看!
十方忧伤的叹了口气。那只整天不回家的花公鸡也不见了。本来想万一试验死了就拿回去熬鸡汤的。希望它能在森林里熬过这饥饿的冬天吧。
这顿酒一直喝到太阳落山。癸丑有几分醉意,和衣而卧倒在炕头打盹。李先生趴过去看了看,扭头道:“十方啊,昨日我又看那小鱼,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后面放水中的鱼食也没被吃掉。小鱼应该是看不到。”
“这样啊,”十方摸了摸下巴,道,“看来困在里面的活物也得吃东西。而且先后放入的活物是看不到对方的。先生这摸鱼咒如今能影响多远?”
“嗯,以我为中心,大概有一丈的距离。再远处鱼盆里的小鱼都不会被卷进秘境。”
李先生用竹棍拨着火炉里的炭火,低声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摸鱼咒发的出来吗?”
“那个,好像……还不行。”
“不急。我这是熟能生巧,如今能在心中写咒、口中默念,立咒可成。你识古字尚早,还要多写多念,总有一天能和我这样学会摸鱼咒的。”
十方乖巧的点头。心里却只能叹气:只起一次咒法就差点要了自己小命,哪还敢再试?难道这就是乌神的诅咒?
癸丑睡到太阳落山才醒来。两个酒鬼依依告别,驮着他回了家。好在月光皎洁,大地银白一片。踏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上,如行走在白夜山中。
夜里学完幻术入门,十方就趴在窗口无聊的观雪景。癸丑劈柴烧好炕,就在院子里练拳脚。他练的是空手擒拿术,老和尚半年前传授的,只是一套拳架,也比他原先那王八拳好用许多。
屋外雪花飞扬,癸丑矫健纵跃、拳影如潮水连绵不绝,果然比当初悍勇更多了些武林高手的气势。
十方满怀心思的扭过头,望着老和尚道:“师父啊,我这两天还是做噩梦,不会是体内灵印松动了吧?”
老和尚凑近他看了看脸色,笑道:“不用担心。平日小心些,少思少虑,感觉不妥就赶紧回家,别在外面瞎晃。”
他低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仰起头道:“师父,其实有一个秘密和李先生有关,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和你这次暴血昏迷有关?”
“嗯!我其实在练一种奇怪的法术,能进入一处古怪天地,甚至引发天地之力。那像一种上古符咒,但要配合古音诵念……”
“停下!”老和尚面色一变,伸手止住他说话。起身走到床边,打开包袱,取出几只两头尖角的刻字木块。又在屋里的小桌铺起白布,口中念念有词的捧起一掷。
来回掷了三次,才重重叹了口气,收起包袱,神色郑重道:“以后凡与此事相关,不可触及,不可窥探,更不可与亲近人言。否则会引来那方天地的注视,给身边之人招来无妄灾劫。切记,切记!”
十方咽了口吐沫。从相识到现在,他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老和尚。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答应。
只是心底的一丝好奇却似冥冥中播下的一粒种子,在不知不觉中破土发芽,一日日茁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