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面带微笑,匆匆走到前院。看到十方身后两人,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极短的错愕后,脸上又浮起和煦的笑容,走到竹门前冲老和尚儒雅施礼道:“大师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进,快请进!癸丑兄弟,快里面请!”
老和尚笑呵呵还礼道:“十方说先生这里景色优美,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西山。此时所见,不止有篱菊幽静,更有醉卧竹林听山雨的名士风流啊。”
李先生捻着颌下短须,讶然道:“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西山?想不到大师也是腹有诗书、文采飞扬的真名士!快请进!”
老和尚云淡风轻的点头,心里却苦笑,他要说这话其实是昨日饭桌上十方说的,恐怕书生打死也不会信。唉,师兄果然还是师兄,哪怕重生失忆还是这样厉害。只愿十方今生一心向善,不要再入歧途……
有两大高手跟在身旁,十方也心情放松的进了小院。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香气。用力嗅了嗅,有酒香从后院那边飘过来。
“咦,好香啊!先生这里有美酒?”癸丑以前打仗也常喝酒。此时闻到阵阵酒香,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肚子里的酒虫有些蠢蠢欲动。
“哈哈,那是果子酿,自家酿的酒水。癸丑兄弟要不要尝尝,顺便参观一下我的小酒窖?”能在隐世桃源里遇到酒中同道,李先生很开心,忙不迭热情邀约。
“好,好啊,俺都好长时间没饮酒了!”癸丑兴奋的搓着手,就要拉李先生一起去后院。
“我也去,我也去!”十方高高举起手。这可是勘察敌情的好机会,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进酒窖,揭穿老鼠精的秘密!
“呃,这个,可以吗?”李先生望向老和尚。他虽然很喜欢眼前这孩子,甚至动过挖老和尚墙角的心思,但当着人家师父的面,又是位才情脱俗的高僧,礼数一定要周到才行。
“想去就跟去看看吧,别学大人喝酒就行。为师先去那边竹林看看风景。”老和尚随意的挥挥手。
十方心里得意,拉着癸丑的手,跟着李先生走去后院。后院的面积不小,在外面竖起不高的土墙,隔开后面的竹林和更远处的两亩桃林。院子当中垒起一个凸起高台,盖着一张圆形的大木板。
“这下面就是酒窖。里面有油灯,小心脚下。”李先生走过去掀开木板,引着癸丑走了下去。
十方牵着癸丑的手,一步一跳的走下厚实的土坯台阶。
眼前一片昏暗。小酒窖面积不大,只有一间小屋大小、两米多高,癸丑走进去刚好能直起腰。酒窖当中放着个方桌,上面有一盏油灯、一只木酒提和一个青瓷碗。在最里面的角落放着个密封的大缸,盖子上压着块大青石。
“嘿嘿,这缸果子酿已经好了,癸丑兄弟来尝尝!”李先生抱起沉重的青石放在脚下,拿起桌上的酒提,掀开了酒缸上的木盖。
一股浓郁的酒香顷刻溢满了整个酒窖。李先生笑眯眯的舀起一提酒,倒进青瓷碗里,小心的把瓷碗递给癸丑。“来,尝尝这一缸的果子酿味道如何?”
癸丑早就馋得直咽口水。郑重的双手端起瓷碗,眉开眼笑的望着那半碗醇黄酒浆,一饮而尽。闭着眼回味良久,才幸福的眯起眼道:“好酒,果真是好酒!酒味醇香又不上头,真是上好的佳酿!”
李先生开心的竖起大拇指。“好见识!我这果子酿是采取山中野桃、李子、草莓混合各种野果酿制,味道甘甜又醇馥幽郁。这种果子酿用不同野果为主料就会有不同滋味。待到秋末,我再酿一缸葡萄酒,滋味更醇更香。冬日漫天飞雪,以葡萄美酒佐火炉野烧,味道绝美。到时再与君痛饮……”
十方没兴趣听两个酒鬼相互吹牛,仰头打量着小小的酒窖。看到一处墙角下堆放着锄头农具,上面靠近顶部钉着一排钉子,挂着五个酒囊。
走过去仰脑袋看了半天,心中微动,一脸天真的扭头问道:“先生啊,这里挂着这么多个,都是酒囊吗?”
李先生扭头看着墙上的酒囊,笑眯眯道:“没错啊。这边墙上一共挂有五个酒囊,是用不同兽皮缝制而成。我屋里那个是虎皮酒囊,就是癸丑兄弟打的那只虎……”
“是吗?”地窖里光线昏暗,十方的视力却没受丝毫影响。五只酒囊虽然都悬挂在墙上,却只有两只鼓胀,其余三只都轻飘飘的瘪着,像是酒水没有灌满。
“先生只在两只酒囊里装满了酒吗?”
“怎么会?都是满的。我每新酿出一种味道,就会存起一个酒囊,那五只都是灌满的。”李先生走了过来,眼神温柔的望着那些酒囊。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摸悬在中间的那只。触到酒囊后,身子猛然一僵,愣在了那里。
“怎么是空的!我的酒呢?”他愕然摘下酒囊,摇晃着凑近油灯前,发现在酒囊左侧的边缘被咬开了一个豁口,口子有五铢钱的钱眼大小,一看就是用尖牙给咬开的。把手伸进破洞,摸出一只已经被浸泡发红的空心麦秆。
“这,这是什么?”他气愤的把麦秆扔在桌上,脸色发青的一拳砸在木桌上。
“这该死的偷酒贼!”李先生快步走到墙边,把剩下几只酒囊都摘了下来,浑身发抖的放在桌上检查。果然还有两只是空的,同样是被咬开了豁口,里面都藏着一只空心麦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偷了我的酒?”李先生目瞪口呆的盯着桌上的三只空酒囊和三根麦秆。
“应该是一只大老鼠。那次有只大老鼠夜里咬我的鼻子,身上就有一股果子酿的味道。是吧,癸丑?”
癸丑连连点头。“是,少主那早说过。俺还以为是……原来真有大老鼠偷酒喝!那这麦秆是干啥用的?”
十方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吸酒喝的。底下的酒喝不着,就用麦秆去吸。那只老鼠精得很呢!”
癸丑瞪圆了眼睛。“乖乖,这不成精了?”
“硕鼠硕鼠,盗我酒酿!”李先生顾不得招呼他俩,怒气冲冲的爬出了酒窖,不大一会儿举着一只火把跑了下来。
十方被吓了一跳。居然在酒窖里点燃明火,这是被偷了酒悲愤过度,要在酒窖里自杀吗?他指着酒缸大喊:“癸丑!快,快把酒缸搬出去!”
癸丑应了一声,转身抱起酒缸,踩着土坯台阶,稳稳的出了地洞。再看身后的台阶被踩出了一溜深浅不一的脚印子。
李先生举着火把小小的酒窖翻了一个遍,终于在酒缸遮掩的墙角发现了一处碗口大的洞穴。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嚎啕大哭道:“乐土之内,居然也有硕鼠!这污浊乱世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就气疯了?十方一步步退回台阶上。后背碰到一人。扭头看到老和尚站在身后看热闹。
“不用怕。书生胸中有大苦闷。发泄出来反是好事。咱们不用管他,出去等着就好。”
十方点点头,拉着老和尚的衣服出了地窖。迎面一阵清风拂面,吹散了满身的酒香。仰头叹了口气,道:“原来真是被老鼠偷了酒。我还以为他就是那只老鼠精呢。”
老和尚笑道:“哪有那么多精怪,不过是只偷酒喝的大老鼠。”
十方撇撇嘴。“等我找到证据,你们就相信了。这李先生也真可怜,五只酒囊被咬破了三个。看他哭得那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人呢。”
“一切世间有情众生,皆困在七情六欲的牢笼。书生深陷痴爱无法自拔,若他肯皈依我佛……”
十方眨了眨眼。“师父,你又想收徒弟?”
老和尚道:“度化众生,是我昔年许下的宏愿。我不远万里来中土,为的就是传播佛法、度化众生啊。书生今日心神不宁,我先和癸丑回去。等他出来,你就跟他说,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是啊,少主。您就告诉书生,酒缸放在他屋里了。等地窖收拾好了,俺再来给他搬进去。”癸丑咽了口吐沫,跟着老和尚往外走。
走出了好远,又回头喊道:“少主,月牙儿让你去找她玩,还说有大事和你商量。别忘了!”
“知道啦!”十方喊了一声。心里好笑,能有什么大事?不是去钓鱼,就是去跟二狗他们约架吧?
在后院等了半天也不见李先生出来。他跑到前院看菊花,一阵小腹憋尿,就解开裤带给菊花浇了浇水。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怪味道。过了一会儿,才见到李先生神情恹恹的从后院走来。
“十方啊,大师和癸丑兄弟呢?”
“哦,师父说你情绪不稳,和癸丑先回去了。癸丑把酒缸放在屋里,说等先生修好了地窖再来把酒缸搬进去。”
“唉,今日真是失礼了。改日我定去拜访大师。对了,我这里还有两个酒囊,你拿去给癸丑兄弟喝吧。”
十方接过两只酒囊。每只里面至少装了五斤的酒液。可是真要给癸丑吗?这李先生可真是怪人,刚才还为了三囊酒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就要把剩下的全部送人了?
李先生看他小小的人儿抓着两只大酒囊,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拿得动吗?不然这次只拿一只?”
他不在乎的拎了拎,灿烂笑道:“没事,轻得很呢。李先生不知道,我天生力气大,再提上七、八个都没问题。”
李先生苦笑。“唉,只剩这么两个了。早知辛苦酿酒被一只硕鼠糟蹋,真不如早些送与同好。饮酒如赏乐,独乐乐不如众乐。可惜,可惜啊!”
十方与备受打击的李先生告别,带着两只酒囊满载而归。一路上总感觉有东西尾随在身后。扭头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心里不由阵阵发慌。走到半路,草丛里一阵猛晃,惊得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田里。
半人高的荒草一阵乱晃,大黄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扭头低吼了两声,就一溜烟窜到他身前,吐着舌头来回打转。
十方朝坡上的草丛深处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带着大黄一直走回自家院子。这才低头扭头看着大黄,笑道:“嘿嘿,多谢啦,大黄!”
大黄追着自己着尾巴在院子里转圈撒欢,好像一只蠢萌的二哈。
十方也不理它的表演,提着酒囊进屋,发现癸丑和老和尚都不在家。想了想又都拎回到院子,直接放在小木桌上。去搬了张椅子爬着坐上去,望着大黄道:“大黄呀,你为什么总跟着我呢?我一没钱,二不会打野兔。你到底想从我这儿找什么呀?”
大黄依旧摇着尾巴,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吐着舌头要舔十方的手。被一巴掌打去了一边。哼哼唧唧的转了一圈,又贱兮兮的把脑袋凑过来。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十方有节奏的轻敲扶手。一幕幕的回忆在脑子里飞快掠过:自从在这世外桃源里醒来,虽然依旧怪事不断,但似乎没了被“意外”坑杀的危险。甚至几次主动去作死也被他侥幸逃脱了。
难道是死鬼乌神帮了他,让他不再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他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做的任何事都会自然而然成为后世的历史?
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如果我提前十年去杀石虎,结果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死他,还是杀了他之后的未来也会随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