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邪疑问道:“什么人证?你跟霍三查到当年木家的事了?这白若然的骨灰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千渡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鹿歌局促地搅了搅手指,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当年的事她确实是背了个巨大的黑锅,不巧的是将她抓回国受死的,又偏偏是白朔邪。
所以即便现在可以诉诸真相了,她反而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若是白朔邪知道,她当年是蒙冤受害的,最后却是被自己的亲弟弟送上断头台,以白朔邪的性子,怕是冷静不了。
故而这说肯定是要说,只是怎么说,她实在是还没想好。
“唉,秦旃知道的嘛,就是去年那个木家灭门的案子。我不是偶然从聂赦手里得了一块玉佩嘛,想着左右是没事,就拉上霍三一块儿来查查。现在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只是没想到白若然也会涉足其中。”
白朔邪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廷尉处的案子,让廷尉处自己处理不就好了。廷尉就坐在你面前,那人犯自然交给他便完事了。”
“这个……有点复杂。”
秦旃笑道:“无妨,当年这事我本也挂心许久了,如今有了结果,可别怪我捡了现成啊。三奇,去调派人马,我们正好一道回京,去廷尉署处理此事。”
“是!”
白鹿歌挑了挑眉,看了看霍麓展,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遂自己一拍桌子道:“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人可是我跟霍三逮到的。”
“这个常婉既然是跟当年木家的案子有关,我身为廷尉自然要带回去审问一番。若她参与了当年灭门之事,自然也需让她伏法才行。”
霍麓展淡漠地抿了口茶:“会杀她么?”
“若是死罪,当然要杀。”
“当街处斩?”
秦旃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这是自然,国法所在嘛。”
霍麓展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说什么了。片刻后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走吧,你我还有话要与聂箐相谈。”
“对哦。”白鹿歌站起身来,想了想又说。“霍三,要不你就别去了,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
霍麓展犹疑地看着白鹿歌:“你确定要这样?”
“放心吧,如今我也算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世上所有人所做的所有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如今我倒也不恨白若然,倒觉得十分愧疚,她也挺可怜的。至于聂箐,我自然也会好好跟她谈的,毕竟当年的事里,她不过是一个传递消息的边缘人物罢了。”
霍麓展一时不语,白鹿歌便当他是默认了,轻捶了他胸口一拳便转身往祠堂去了。
正是天光最好的时候,聂箐却独自一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香案上放着那柄青焚枪,如今再看着它,竟让白鹿歌产生了一种老友相见的平静感。
祠堂门缓缓在白鹿歌身后阖上。聂箐转过身来,只见白鹿歌独自一人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是从容不迫。
白鹿歌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担心你我独处,我会动手杀了你?”
“生死于我早已是飘渺之物,我自不甚在意。”聂箐说着,遂缓缓俯下.身对白鹿歌磕了个头。“多谢你,救了邈邈。”
“别谢别谢,昨天她自己就给我磕过头了。你们还真不愧是母女,一个接一个的拜我,我可不是观音菩萨。你就算是磕一百个头,也未必能打动我。”
白鹿歌洒脱轻笑,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步一顿地走到聂箐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我妹妹白若然已经死了。时至今日,才算是真的知道,她为何会如此痛恨白家,痛恨白鹿歌。既便没人给她多大的皮肉伤痛,但这心里的成见和蔑视,却也不比刀剑的杀伤力弱。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爹,为何就能对我白家下那样大的手,你又是凭借什么,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嗯?”
“追根究底自然理所应当,我自然会全数告知。”
白鹿歌这才松开聂箐的下巴,好整以暇地在聂箐身边就地一坐。
其实聂赦当年为何要对白家下狠手,理由一点也不复杂。人生在世嘛,无非就是追求一个钱字和一个权字。白景闫和聂赦年轻时,还得算得上半个同窗,两人也都是十七八岁从军,算是同期出道的将领。
只不过白家是将门世家,底子在那。而聂家只不过是武考出身,既无深厚的家学本事,也没有成熟的领兵理念。这么一来,那两人的晋升空间自然就是天差地别了。
任是谁,都见不得跟自己一道发迹的人步步高升飞黄腾达,而自己却像是蜗牛似的在后面追赶。更残酷的是,越追这距离反而越大,甚至到最后,还得要给对方做下属。
聂赦本就是贪心不足,野心勃勃的人。如此一来自然是积怨已久。而后来白景闫过世,他甚至要听命于继任白家家主的后辈白谛皈,这便更是如烈火,将他心底的荒草瞬间点燃。
多年的不满和贪欲积累,足以让一个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我爹也曾经只是个心怀家国,想要驰骋疆场的铮铮汉子。但凡人皆躲不过欲念,当年的我亦是如此。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也正是抓住了我们心里的漏洞,才能利用我们做出那一连串的事来。”
白鹿歌撑着腮帮子,冷冷笑道:“好个‘利用’啊。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一开始并不想害我们白家的?”
“无论理由是什么,被迫与否,做便是做了,抵赖不得。当年白家落难时,我才知道此事牵扯到的事何等严重。我本以为最多是削去白家将职,不会有多少人丧命。却没想到,会是那样一番浩劫。”
聂箐说着,起身到香案前,从架子下方拿出了一个二尺长宽的木盒递给白鹿歌。
“什么东西?”白鹿歌晃了晃盒子。
“时至今日,我自知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也知道报应迟早会落到我聂家的头上。自你和霍公子前来时,我便知道这一天不远了。这里面都是当年我从中为我父亲和白若然私下密谋的信件。虽已不甚完全,但也足以给我聂家判处削爵贬庶,甚至灭除本家的重罪了。你都拿去吧,交予君上处置。善恶终有报,愿你真能光复白家,还白鹿歌清白。”
白鹿歌惊得扬起眉峰,生怕聂箐这是在说假话。她忙不迭地便打开了盒子,翻出一封信件看了看。这上面的字迹已有些陈旧,但她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白若然的字。里面的内容俨然就是在跟聂赦交涉陨英大战筹备阶段的事。
“这里头,可有交代他们背后的那个‘主人’到底是谁?你爹知道他是谁吗?”
聂箐摇了摇头:“我爹应当是知道那人身份的,但他从不告诉任何人。我聂家中也唯有我知道当年的所有内情。我娘应当也知道一些,但不知详情。”
白鹿歌气恼地啧了啧嘴,心里烦闷不已。
聂赦应当是直接受命于那个‘主人’的,可是偏生就是不巧得很。她刚一重生回来,聂赦就已经疯了,紧接着就死了。聂夫人也是如此。要是再早那么两三个月,她就是严刑逼供,也要从聂赦嘴里把那人的身份问出来不可。
聂箐转身坐回了蒲团上,面色平淡如水。
“当年的事,我所知道的便都是这些了。那青焚枪,当年本是要被我爹拿去熔了,但我将它留了下来。你把它拿走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白鹿歌眼神一凛:“你知道是我?”
“佛祖慧眼,叫我不为外表所惑。除了你,想必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对当年的事如此执着了。”
白鹿歌一声冷笑,上前拿下青焚枪来。
数年过去,再一次将陪伴自己驰骋疆场的爱枪握在手里,白鹿歌竟是有些热泪盈眶。这枪好像重了许多,不过想来也是因为这幅身子柔弱些的缘故。
她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持枪甩出一道漂亮的枪花。枪刃依旧锐利,划过身侧烛台好似一阵薄风,但片刻后所过烛台瞬间熄灭,唯余袅袅白烟消散。
白鹿歌枪尖陡转,笔直指向聂箐的后背心。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为虎作伥的恶人,就不怕我一枪杀了你?”
“既是物归原主,如何用它自然由你自己做主。我本是该死之人,即便你杀了我也是我应得。原本这世上就已无何物能让我留恋了。”
白鹿歌眯起双眼:“那邈邈呢?”
“你救了她一次,便不会再去害她。她已经长大了,即便没有我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你倒是豁达。”
白鹿歌枪尖再近半寸,抵在了聂箐的身上。只需再微微一动,她便能将聂箐当胸贯穿。手刃仇人的快感自是让她求之不得,从重生以来,无一日不叫她万分期待。
但静默良久,她却是缓缓地将青焚枪放了下去。聂箐本是已做好了等死的准备,此时发觉身后的压迫感消失了,反而觉得有些惊讶。
“你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