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后并未下轿,只是轻轻撩起轿帘。她身影隐藏在轿辇中,无人能窥其神色是喜是嗔。但她的目光却似一阵寒流,在众人周身游走,令人不寒而栗。
“怎的你是太子,有人冲.撞了你,你却还要九鸣来替你惩治?”
安九鸣急道:“姨母明鉴,白鹿歌这条疯狗对侄儿和表弟不敬!她还咬伤了侄儿,您看……”
“我与太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安九鸣浑身一颤,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你们都是我大瀚朝的名门之后。却这么大白天的,就在这儿闹得鸡犬不宁。殊不知来日.你们若做了家主,这大瀚朝要被你们搅成什么样子!若真是谁犯了过错,也当是大学士来惩处。再不然,也当是本宫乃至于君上来处置,轮不到你们一个个的耀武扬威,不知天高地厚!”
众学子鸦雀无声,被这一番疾言斥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倒是那医家出身的学子看了看已经晕厥过去的单驭,焦急道——
“王后娘娘恕罪,单公子伤势颇重,急需救治。您可否让卑臣先替他止血处理一下……”
敛着轿帘的手漠不关心地轻轻摆了摆。但那学子却连连道谢,赶紧起身去给单驭处理起伤势来。
“太子无能,管教不好自己的陪读,在这学士院中丢人现眼。今日若非遇上了霍家公子,恐怕你们就要酿成大错。安九鸣,你可知罪?”
安九鸣脑子里一阵嗡然,双目血红地看了看霍麓展,只恨不得将他活活掐死。
“是,姨母,侄儿错了!侄儿再也不敢了。”
“你是太子陪读,也是太子唯一的朋友,理应是督促太子学习,而非只图你自己享乐。你若是知错了,就去那阅书阁禁闭思过。抄录《子训》十遍,一字都不能少!”
“是……”
说着,安王后又淡淡敛去了言辞中的厉色,转而对站在一旁瞧热闹的木浦道:“我大瀚学子如此不知体统,让木君侯笑话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孩童打闹,怎有不知体统一说。”
“木君侯如此觉得就最好了。我儿北昌虽算不得什么人才,但终究是我大瀚的太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只是个半大少年呢?木君侯既是前来观摩我大瀚授课良制的,那自然也该知道,不该看的就不看,不该说的就不说。”
这话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木浦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听不出其中含义。
“是,王后还请放心。”
安王后这才放下了轿帘:“尔等学子都是宽宏大量,品行优良之人,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了,可否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明白。”
“回宫吧,裳梵。”
“是。”裳梵心疼地摸了摸白鹿歌的脸。“鹿歌,你别怕。若是我表哥和兄长再欺负你,你且告诉我就好。”
白鹿歌勉然一笑:“那就多谢公主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王后的华辇了,众人才如释重负般长松了一口气。安九鸣按捺已久,此时便是恼怒万分地站起身来。
“好你个霍麓展,挺能钻空子的,竟敢去找我姨母告状!”
霍麓展目光如刀,从安九鸣脸上划过。他并未言语,只迈步走到白鹿歌面前,见她有意无意按着手臂,眉头微微发颤。
“你倒是一日都闲不住。”
白鹿歌横了霍麓展一眼:“多谢霍公子救命之恩。不过呢,我现在心情可不太好,你少在这儿跟我摆臭脸。”
安九鸣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会,此时更是暴跳如雷:“霍麓展,你什么意思!本公子跟你说话你也敢不应?”
白朔邪怒道:“应什么啊应,王后的话你没听见吗?叫你自己去阅书阁思过,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想抗命吗?”
安九鸣被堵得嘴角抽搐。
“……好,好!算你们有种,咱们来日方长!”
他撂下一句狠话,随即愤怒拂袖而去。北昌面色未缓,但适才被安王后一顿斥责,也已是气焰全无。此时众学子投去得眼神既是幸灾乐祸,又是不屑一顾。他自觉尴尬丢人,只得赶紧跟上安九鸣离开了。
秦旃摇头叹道:“好好一个太子,偏生活得像安九鸣的跟屁虫似的……”
“行了,今日的事到此为止,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学堂上课!”曹千秋道。
众学子们怨声四起,此时哪里还有听学的心思。但无奈几位大学士都已回来了,容不得他们自由散漫。恰此时,几位太医也领着医侍匆匆赶来,一见被五花大绑着的单驭,脸色都白了几分。
单驭此时已彻底昏死过去了。那一箭射中了他的大腿,怕是伤了血脉。纵使那医家学子尽力替他止血,但也丝毫不见效果。且这箭簇径直贯穿了单驭的腿,箭头钉入了树桩,那医家学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加重了伤势。
白鹿歌看了看单驭苍白如纸的脸,只觉心里的颓丧感又重了几分。她扭身便走,却不料被霍麓展拽住了胳膊。
“嘶,疼!你有病啊!”白鹿歌怒吼道。
“既然疼,就留在这儿看太医。”
“谁要你管,姐姐我好得很,用不着看太医。”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肿脸充胖子。”白朔邪瞪着白鹿歌。“不过你这脸也确实肿了,我陪你在这儿看太医总行了吧?”
“谁叫我留下来,那就谁陪我呗。”
白鹿歌说着,冲霍麓展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她心里的算盘是,反正霍麓展一向看她不顺眼,而且他又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正好去年到现在,霍麓展没少给她添堵,趁此机会膈应他一把,不让他去听课学习,简直是一举两得。
而若霍麓展拒绝,那她就正好名正言顺不用看太医了。反正从小到大,这些皮肉外伤她也没少受,能避开那些苦得令人作呕得药,她可是求之不得。
却不料,霍麓展听她这话,只略显不耐地叹了口气:“那我留下。”
白鹿歌嘴角一抽,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你留下,可记得把她给盯好了,免得她又到处游荡,惹事生非。”
“是。”
曹千秋摇了摇头,转身催着白朔邪几人回学堂去了。
白鹿歌心里全然是不想跟霍麓展待在一块儿的。俩人自从上次醉酒之后,虽无什么口角摩擦,但也无甚交际。此时只能是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一众医侍替单驭松了绑,小心翼翼地抬去了学士院的医阁。太医们忙着给单驭止血缝伤,一时半会儿腾不出空来搭理白鹿歌。她遂自顾自地坐在医阁外的台阶上,撸起了袖子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右臂。
经过适才那一番折腾,她原本将好未好的手臂又肿得跟烤红薯似的。青紫的淤痕连成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独坐一旁的模样,恰似一只顾影自怜的雏鸟,倔强地整理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羽毛。
“擦一擦吧。”
霍麓展递了一张手帕到白鹿歌面前,却被她冷哼一声挥到一旁。
“用不着,淑人君子霍麓展的恩惠,我可不敢受。你今日能请来王后,明日说不定就能请来君上。一人罚安九鸣一通‘思过’,等他出来了,正好把思过的时候憋的气一股脑发到我头上。霍三啊,我觉得你还是别瞎操心的好。”
“我事先并不知安九鸣又在滋事,遇上王后只是偶然。”
白鹿歌嗤道:“木已成舟,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王后摆明了只是维护她儿子,故意拿安九鸣开刀。就不说我怎样了,单看单驭的样子,就该一刀剁了那个狗贼!还去阅书阁思过呢,听着都叫人笑掉大牙了。”
霍麓展一时不语,白鹿歌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地说了起来。
“这下可好了,单驭伤成那样,下个月就是王室狩猎了。还不知他这个名额能让谁来顶上。我今日瞧着一群人巴结讨好北昌他们的样子,我就来气!一群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废物,北昌别是要让他们去参与狩猎吧。”
霍麓展皱眉:“事到如今,你倒是还有心思想这些。”
“那不然呢?莫非我就一直想着,我被安九鸣给打了,然后一直把气堵在肚子里么?这种气我也不是没受过了。”
说话间,一名医侍走了出来:“二少将军,久等了,您快进来我们替您包扎一下吧。”
“有劳了。”
白鹿歌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大大方方地在屋里坐了下来。适才还一副气恼不甘的样子,此时就像变脸一样一脸轻松。霍麓展心觉好笑,白鹿歌这人有时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诶,太医,单驭怎么样了?”
一名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难说呀,单公子本是习武之身,身体强健。但这一箭洞穿了他的腿骨,留下的创伤太重。日后恐怕,再难好好走路骑马了。”
白鹿歌闻言,握拳狠狠砸在桌上:“岂有此理!单驭为人正直,竟然被那两个宵小之徒……”
一医侍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少将军可不能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要是叫太子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