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个胖子,谁家的人啊。简直就跟两蹄着地的猪一样,就这样也好意思往这学士院里送。”
北昌哼道:“那是治粟督尉陈霆的儿子陈立。跟他娘一样,肥硕丑陋,吃了那么多粮食,却连拉开一把弓的力气都没有,真是个脓包废物。”
两人说话毫不避讳,也不管他人能否听到。这番话说得陈立浑身发抖,肥胖的脸上汗如雨下。他使出吃奶的劲想要拉开弓弦,为自己挽回一丝脸面,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那弓弦就是纹丝不动。
安九鸣和北昌的耻笑声愈发尖锐刺耳。引得场中几人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但无奈身份地位悬殊,他们也只能憋着这口恶气一声不吭。
“把弓给我瞧瞧。”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到了陈立的面前。这只手五指纤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的手,但五个掌凸和虎口处都挂着粗糙的茧,指节分明十分有力。
“白……二少将军。”
“别怕,区区一副弓箭罢了,给我。”
白鹿歌拍了拍陈立的肩膀,随即接过他手里的弓箭。
“你拉弓的方式不对,是要勾弦的手臂使力,不是握弓和勾弦的手一起用力。如此只会让你费力翻倍还无效果。看好了。”
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到了白鹿歌的身上。
只见她分开双脚站定,绷肩抬臂轻松拉开了手中的弓。姿势标准且优美,挺直的后背劲瘦有力,浑身散发着与寻常闺阁女子截然不同的力量之美。
霍麓展微怔。
虽然他厌恶白鹿歌傲慢粗鲁的性格,但此时的她却是无畏无惧。像是笼罩在一团光环中,叫人挪不开视线。
转瞬间箭矢破空而出。无头箭狠狠扎进稻草靶中,刺进靶心足足没入一寸之深!
众人愕然,再看北昌二人,此时脸上更是青白交替好不精彩。
白鹿歌将弓箭扔还给陈立,得意地拍了拍手:“你再试试看?”
陈立感激地点了点头,尝试着拉了拉弓弦。在白鹿歌的指导矫正下,竟真是将弓弦拉开了许多。
“谢谢,谢谢二少将军!”
“客气什么。不过是拉弓搭箭嘛,有什么难的。只要多加练习,谁都能做到。”白鹿歌说着,有意无意瞟了太子二人一眼。“但偏偏啊,就是有人拿着这么一点小才小能得意洋洋,真是丢人得紧。”
安九鸣眯起了眼睛,显然是认出了白鹿歌来。
“我道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白家的老二啊。几日不见,你挨的板子好了?”
“不瞒你说,还没好全。要是好全了啊,我射出去的箭可不止这么点力度。”
白朔邪拽了拽白鹿歌:“行了你,少说两句。”
“什么少说两句,姐姐我这是实话实说!原本吧,有秦先生在我也不想出什么风头。可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本事不大却偏生趾高气昂的人。”
北昌的面色有些扭曲,只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
“白鹿歌,你什么意思?本太子屈尊前来指导你们,你这么指桑骂槐的说给谁听!”
“谁听见了,就是说给谁听咯。”
安九鸣怒道:“一介罪臣之女,竟敢对太子殿下如此不敬!”
白鹿歌闻言也怒了:“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场面顿时有些剑拔弩张,太子北昌也是面色不善,看起来气得不轻。霍麓展心下一沉,赶紧上前两步拦在白鹿歌身前。
“太子殿下息怒。白二小姐与我素有恩怨,本是与我相较射术,却不想让太子殿下误会。然听说太子殿下素来宽厚,还请太子殿下宽恕。”
北昌为人,最是喜欢听人夸他。不管是夸他神勇威武,还是夸他心胸宽广,他都觉十分舒坦。此时听霍麓展这么一说,还真是叫他面色放松了不少。
安九鸣见状,又出声道:“霍麓展,你少在这儿花言巧语。那罪臣之女摆明了是折辱太子,如此,叫她掌嘴一百都算是轻的!表弟,你可别被他们糊弄了。”
“什么‘罪臣之女’?安九鸣,你找死!”
白鹿歌恼怒得双目通红,只觉那四个字就像抽在她脸上的耳光,一下比一下响亮。她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去。但白朔邪和秦旃等人赶紧上前来将她生生拉住。
安九鸣见她目露凶光,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嘴上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本就是‘罪臣之女’,难道我说错了么?各位学子,你们可都听好了!就是这个白鹿歌,她亲爹宋赴,本是军中行令,但居然仗着职权便利私吞军饷。如此也就罢了,但宋赴还奸污民女,杀人灭口。白鹿歌,要是本公子没记错,你娘还是个昌女支吧?就是因为跟宋赴翻云覆.雨怀了你,才死皮赖脸嫁进了宋家……”
“你给我闭嘴!我娘不是昌女支,她只是青楼的侍女。你闭嘴,否则我杀了你!”
安九鸣大笑起来:“大家看啊,看看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说的是真是假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罪臣之女,昌女支之女,你这种人就应该在街上讨饭,在狗窝里睡觉。还有脸在这学士院逞能耍滑,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以为改了个名,你就真就能变‘白’么?”
白鹿歌气得浑身发抖,只恨不得光用眼睛就能瞪死安九鸣。但还没等她发力挣开众人,眼角就瞥见一抹身影飞快地朝安九鸣冲了过去!
白朔邪双目通红,抡圆了手臂往安九鸣脸上挥去一拳。安九鸣大惊,赶紧抬臂防御。
原本来说,他比白朔邪年长六七岁,个头更是高大许多。但白朔邪周身怒气冲冲的架势,却愣是压了他一头。一拳下来竟逼得他后退两步。
北昌怒道:“白朔邪,你好大的胆子!”
“是他先出言侮辱我姐姐!”
“朔邪,打得好,打死那嘴臭的恶狗!”白鹿歌挣扎叫道。
霍麓展急道:“白鹿歌!你冷静一点,他就是故意这么说来激怒你们,要是动手便正中他下怀!白朔邪,别再动手了!”
“你管我那么多,给我滚!”
正当此场面混乱之时,秦赳已快步从军阁中赶来。
“都在吵闹什么,全都给我退下!”
众人一怔,只见他咬牙撑着身子,冷汗簌簌流淌。单看他苍白的面色,便知此时他忍受的伤痛有多狰狞可怖。
出于对秦赳的敬意,白鹿歌和白朔邪只得咬了咬牙,迫使自己低下头后退数步。
秦旃痛心地上前将秦赳扶住:“大哥,撑着点。”
安九鸣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哼道:“好你个秦赳,这就是你手下的学子?一个个凶神恶煞,胆敢对太子不敬,还敢动手?”
“不错,看他们这副样子,竟像是要将本太子拆吃入腹一般。如此不敬,若不重惩岂能平本太子心头之怒!”
秦赳抱拳道:“教不严,师之惰。我但凭太子殿下处置。但这些学子皆是百家之后,若太子殿下要惩,恐落百家口舌。”
“你这是,在威胁本太子?”
秦赳咬了咬牙,似是心头的怒火就要压不住了。
但适才一番话,却叫霍麓展眼前一亮。
“太子殿下,你今日来学士院教导我等,如此为仁为德之心,君上知道必定大悦。”
北昌哼笑一声,愈发傲慢地扬起下巴来。
“只不过太子虽是仁德之心,我等学子却大多感悟不到,反而冲撞了太子。太子要罚本是理所应当,但若外人知道你不仅责罚了秦先生,还责罚诸多学子。恐落人口舌。”
安九鸣不屑道:“霍麓展,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谁敢私下诋毁太子殿下?”
“寻常人自然不敢。然今日在这儿的都是正三品以上官职的大家之后,太子若罚,难保此事就不会传到君上耳中。太子殿下与君上息息相关,若众臣都将此事告知君上,君上必定动怒。这番简单的道理,以安公子的聪明才智怎会没想到?”
安九鸣面色一僵,心里阵阵发虚。
“太子殿下,你可别被这家伙糊弄了。你是太子,没人敢胡说八……”
“你给我闭嘴!”北昌怒道。
要不是霍麓展说起,他还真是险些就要将白鹿歌他们送去罚军杖了。但他要真是下令动手,这些学子的父亲必然会拿此事在瀚王面前大作文章。这几日安王后没少在他耳边念叨,叫他谨言慎行,现在满朝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只盼着能揪着他的过错把他从太子宝座上拽下来。
他虽是瀚王的儿子,但也敌不过众口谴责。更别说现在,木夫人还生了个泽定!
霍麓展见北昌面色大动,遂又说道:“多谢太子殿下今日教导,我等定会如实告知家中父母。”
话说到这儿,但凡有点思考能力的人也会见好就收了。北昌心里虽是阵阵怒火,但此时也只得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诶,表弟……”安九鸣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指着霍麓展几人:“你们给我等着,今日之事我跟你们没完!”
言罢,他遂转过身忙不迭地追上北昌的脚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