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撑着点。阿旗,水兰,你们快去传太医,快!”
李姑姑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不用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又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女。哪里……哪里能劳烦太医令的太医呢……”
“可是姑姑……”
“没事的。本来我这条命啊,就差不多油尽灯枯了。这个安公子,呵,其实也就是个只会吓唬人的小娃娃。你看他嚎得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姑姑我给治了。”
酩聊抹着泪紧紧握住李姑姑的手:“姑姑……你何苦非要这样……”
“唉,酩儿啊,你跟峦公子是姑姑我看着长大的。这十多年来,你们没爹没娘,在这宫里吃了不少的苦,姑姑我都看在眼里……姑姑没本事,不能保护你们……临了了,也只能这样……”
奕峦噙泪不语,只觉心如刀绞。
从小到大,除了酩聊,他最为亲信的人,也就只有李姑姑了。其他宫里的侍从,礼部发俸的小太监,多多少少都对他和酩聊这样不受宠的王子公主有些鄙视懈怠。
如果不是李姑姑一直以来护着他们,只怕到了冬天,他们连取暖的棉被和炭火都不够。这多年来,两人几乎将李姑姑当成了母亲一般的存在。
可眼下,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姑姑咽气,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于他们想要为她讨个公道,只怕也不会有人理会他们。
李姑姑的气息渐渐地断了。但奕峦却痛心疾首,万分不甘,不肯松开她的手。
终究是他无能,甚至连手下的侍从婢女都没有办法保护,只能任人宰割。莫非在这大瀚王朝,万里河山之中,就没有他们的立身之所么?
酩聊泣不成声,望着奕峦紧绷的脸。
“哥哥,李姑姑……她是不是,不会醒过来了?呜呜……哥哥,你说话啊!”
奕峦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别哭了。”奕峦替酩聊擦去泪珠。“李姑姑既是为我们而死,那我们必不可让她枉死。你我无权无势,留在这宫中本是受人欺凌。如今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若是天下众人都轻视他们,那就爬上这世间最高的巅峰。若天下之大没有他们的立身之所,那就将这天下,都化作他们的囊中之物!
“别哭了,李姑姑的身后事,还需我们操办。这宫里是待不下去了,你且回房将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明日我们出宫,去城中寻一处住所吧。以后我与你便不能住在一起了。”
酩聊闻言连连摇头:“为什么啊哥哥,我若出宫去置办宅邸,那你怎么办?你若独自留在浣纱殿,说不准那个安公子又会来找你麻烦的。我要留在宫里陪着你……”
“不用了,你是女子,若是面对安九鸣更为危险。我留在宫中,还有别的事情。我会时常出宫来看你的,没关系。”
酩聊心中不愿,但一想到安九鸣那张轻浮的脸,她就觉心中害怕。且奕峦已然下了决定,她也知道自己无可奈何。
好在木婕妤当年极其受宠,留在这浣纱殿的珠宝首饰不少。许多珠宝首饰都已经放得生了灰,现在翻出来,一件件擦干净,倒还是华贵精致。
兄妹俩就将这许多首饰拿去珠宝铺,一件件拆分,换成了银两。然后物色了许久,最终在灞水河附近置办了一间宅邸。这地方远离闹市,清静安宁,推开窗就能瞧见流水湍急的灞水河,倒是块好地皮。
安置好了家具,雇好了下人,首饰换取的钱也已所剩无几。
不过相比在宫里,酩聊待在这别苑里,着实叫奕峦心安了不少。
“哥,要不你跟我一起住在这儿吧……我一个人,在这城里谁都不认识。我害怕……”酩聊拉着奕峦的手道。
“别怕,你若是闲来无事,平日可以去拜访一下白家,秦家和霍家。秦家的二小姐秦笡才华横溢,你与她多多相处必定受益匪浅。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看你。”
酩聊依依不舍地站在别院门前,目送奕峦独自离开。
说来实在凄惨,堂堂君侯,身边居然连一个贴身随从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寻常公子家,身边还会跟着侍从或是护卫。
不过惨归惨,奕峦心里却并不妄自菲薄。安顿好酩聊只是他诸多设想中的第一步,这样,他也可以将所有的心力放在筹谋规划上。
思索间,忽闻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抬眼望去,竟是从霍府官宅前传来的动静。
只见霍芸畅一手叉腰,柳眉倒竖指着眼前的赵姨娘大骂:“谁让你用我娘的马车出行的?你真当自己了不得了是么?区区妾室,也敢用正室的马车?你以为你是谁啊!”
赵姨娘气红了脸,转眼瞧着周遭侧目望来的路人,心觉丢人得紧。
“芸畅啊,有事儿咱们能否进门再说?我出门的时候也是无法啊,你娘的马车跑得快些啊。你弟弟在宫中练马受伤,我这不是也是心急,想去看看嘛……”
“你去便去,那这马车的帘子被弄得这么脏你又怎么说?你不就是觉得乘正室的马车出行,显得你有面子嘛?现在你要我进门去说,现在倒是觉得丢人了啊?”
赵姨娘的脸上青一片白一片,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但听两人这番对话,奕峦却忽觉心中豁然开朗。
正如佘远云所说,只要有能力,必定能成事。除此之外,也还需要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若说志同道合,那些个生来就受尽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嫡出子弟,只怕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了。只要坐着等自家老爹一死,就能继任家主。
而像奕峦这样低微的庶出子弟,无论是地位,财产。都像是从别人手中讨来一般。
奕峦渐渐回想起当时在赛马大会上,霍濯墨拼尽全力赛马,结果还是输在白谛皈手下,那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可见他就跟他奕峦一样,也是个心怀不甘,想要出人头地的人。
如此说来,那这不就是与他志同道合的人了吗?
想到这儿,奕峦面上遂不由自主地漾开一片笑意。他转而去药铺买了些金疮药,遂即入宫直奔学士院而去。
之后的事,便很明朗了。奕峦到学士院与霍濯墨交心洽谈,没说上多久的话,霍濯墨就把心里对霍芸畅三姐弟和霍家正室夫人的怨气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会儿是那霍芸畅整日凶神恶煞,把他和赵姨娘当贼似的防着。一会儿是霍麓展只会板着脸,好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而霍夫人表面对他们好,其实心里根本瞧不起他们,就当他霍濯墨是个废物。
奕峦耐心的听着,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一边听,一边感慨他们的境遇是何等的相似。这一番话谈下来,霍濯墨三两下就视奕峦为知己。
借着霍濯墨的事,奕峦一连几日都来学士院听了几节课。
在台上讲学的是学士院最为年轻的大学士吕骧。说是年轻,其实他也已经年过不惑了。不过说到吕氏,那也是大瀚朝数一数二的文学大家。而这位吕骧大学士,正是眼下吕氏的家主。
并且在日后,还成为了奕峦的岳父。因为吕骧的小女儿,也就是如今的王后吕氏,此时也正在学士院中修学。
“我大瀚素为礼仪之邦,法治大国。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现有一问,我大瀚所循法治法案,是何人于何时著作?”
学堂中一片鸦雀无声,唯独秦赳举手道:“是开朝尚书大臣曹誉,于仟定年三年二月所著。”
“那法案共有几卷,所承法度核心是什么?至今日,共有多少条法案?”
秦赳想了想,却没能顺利地答出来。学堂中诸多学子赶紧翻书寻找答案,生怕自己被吕骧点了名。
但此时,奕峦却淡淡答道:“法案初卷共有三卷。核心所分有《民治》《财治》《军治》。其中每卷又分为上中下三则。时至今日,经历代尚书大臣完善,又再添了《粟治》一卷。四卷共五千一百三十三条法案。”
学堂中众人顿时愣住了,纷纷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奕峦。只见他独自坐在学堂后的旁听席上,桌上无笔无墨,连一本书都没有。
但他居然就这般流利地将这诸多详细都说了出来。
吕骧有些诧异,又再问道:“那这四卷法案,所对之人都是哪些?若有冲突之处又当何解?”
“《民治》所对民间百姓,但也兼管朝臣,王室,所用最广。《财治》所对是于两国外交涉及贸易之处,主对外交大臣和商贾。《军治》最简,所对军部所有人。而《粟治》所对则有关土木建设,农耕,故而牵涉户部大臣与御商,太守。若涉及法案之人身份复杂,致使法案裁定有所冲突,则以触犯法令最多之法案处置。”
吕骧愕然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眼里都是惊喜之色。
“君侯竟对法案细节如此清楚,不知是从何处得知的?”
奕峦谦虚笑道:“只是闲来爱去御书堂,久而久之,便了解了一二。”
吕骧这么诧异,可见心里是根本没料到奕峦会对这些东西这么了解的。毕竟奕峦又不像其他王子那样,自幼有文师武师跟着。
按道理来说,奕峦就应该是不学无术,一问三不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