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是廷考主审,阅过公子的诗,还称赞公子词阙豪情不凡。以公子才气,当得元甲,官从六品。何以还要入宫请助?”
聂赦插话进来:“轸卬侯说笑了,犬子虽然有些诗才,但是终究不是世家出身。这官爵空缺就这么多,如何能谋到合适的呢。所以,卑职这才带他入宫来。”
白鹿歌对他们这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觉得好笑。
“你也知道官爵空缺不多。就不能先在分到的职位好好做着,以后慢慢往上升不就好了。”
聂赦父子俩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去。但两人心里的意思都是,像白鹿歌他们这样出身承袭世家的子弟,当然不会知道寻常廷考来的官爵,要废多大的劲才能升到高位啊。
大瀚朝极其注重对后辈才子的培养。在家族官爵承袭中,自然也涌现了不少诸如霍麓展,白谛皈和秦赳这样的优秀的人才。但这种承袭制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对于非世家出身的子弟而言,这官爵的晋升空间实在是太小了。
放眼大瀚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官爵大洗牌,还是平安之乱后,安氏倒台腾出了许多官爵空缺的时候。所以,既便聂辒有真才实学,但碍于出身,他只有从最低阶的官职开始慢慢熬。
说不定,等聂辒终于熬到白鹿歌他们现在的这个爵位阶级时,他已经四五十岁了。
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人奋斗了一生的终点,极有可能只是他人起点的程度。
霍麓展想了想,道:“家父与我都颇为欣赏聂公子的才学,若聂公子不嫌,可酌日来山河居找我。我或可帮衬一二。”
“果真如此?”聂辒欣喜道。“早就听闻霍公子才学惊世,手下的觅星阁众也都是精英之才,在平安之乱中立功卓著。我早已仰慕已久,只是……自惭形秽。”
“公子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如此,那就多谢霍公子了!”
聂赦眼瞧自己的儿子得了霍麓展的赏识,心里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毕竟霍家现在是三公大家之一,如果能抱住霍家这棵大树,那聂辒以后的前程简直是一片光明啊。这岂不比聂赦自己一个小小的军部副将来得风光多了?
白鹿歌看着聂赦一个劲儿地对霍麓展点头哈腰,这模样,就差趴下来给霍麓展舔鞋了。
“行了行了,你好歹还是咱们军部的人呢。这宫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当兵的人,把腰板儿挺直些,你这模样真叫人看不入眼。”
聂赦面色一僵,赶紧点头连连道是。
“行了,自己做事去吧。”
“是,将军。”
聂赦冲着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带着儿子继续往承德宫去了。好歹是事先求见,怎么着也得去见一面才不失礼。
父子俩走上宫门台阶。聂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朝着霍白二人离开的背影遥遥一望。
“爹,怎么了?”
聂赦捻了捻自己的胡须,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两人年岁还不如你大,你我父子却要对他们卑躬屈膝。哼,有朝一日,你我也要成为人中龙凤,让人望而生畏,才算没有枉活一遭啊。”
聂辒并未多想这话里的意思,只是点头道:“儿子自会努力做事,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寥寥几句藏了些什么复杂的东西,白鹿歌自然不知道的。只是适才对着聂家父子才说了好一阵话,转眼见她就见霍麓展又沉默下来,好像她全然不存在一般。
“诶霍三,我跟你怎么着也比你跟聂辒要熟吧,怎么你跟我就从来没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过话呢。我刚才跟你说一块儿去喝两杯,你到底去不去啊。”
“不去。”
“去嘛,现在差事也办完了,放松一下嘛。说来我都快忘了,卢家的事后来你还有没有查啊?到底是谁让他们来找我麻烦的?”
霍麓展微微皱眉:“公事更重,此事难查,便未再查。”
“诶,你怎么能不管了呢?你现在升了官,做了长史了。这可是你分内的事啊。我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军部朝臣,总不能就这么老被人暗算吧?”
“是你说对在后暗谋的人不屑一顾的。我又何必要查?”
白鹿歌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虽然这事她心里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但下意识里,她还是希望霍麓展能多少对她有些关心。让她好多有些理由来接近他,与他和解。
只是可惜,霍麓展看起来并不如此打算。
如此想着,白鹿歌只觉自己简直是自作多情。她撇了撇嘴,索性上前两步一脚插在霍麓展的脚步前。霍麓展措手不及,险些绊上她的脚踝,幸而赶紧抬高了脚步避开了她。
“你又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啊,我就是看你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为你感到焦心啊。你想啊,我当初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跟你交上朋友。谁知道又出了那样的事……你现在又对我爱答不理的。”
霍麓展皱了皱眉,似乎不想跟白鹿歌谈起有关霍芸畅的事来。但他抿了抿唇,还是把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我知道我怎么都弥补不了你,要不然我还不想这么巴着你呢。我倒是无所谓,我这么人见人爱,又不缺朋友。可你不一样啊,霍三,不是我说你,你这臭脾气再不改一改,你真会一人孤独终老啊!”
霍麓展不耐烦地沉了面色,沉默不语。
白鹿歌见他如此,心知自己怕是又说错了话,只好闭上了嘴。但宫街冗长,两人同路走着,白鹿歌又实在觉得尴尬得很。
忍了一阵子,她还是腆着脸凑了上去。
“诶霍三,你说咱们这小君主,什么事都要跟秦笡和定衡王商量。这次修骑王的事,你觉得定衡王会如何处理啊?”
一说起正事,霍麓展脸上的不耐便明显消减了不少。
“证据不足,无法一举让尤夷国君定修骑王的罪。秦笡将此事交予定衡王,并非出于尊重,而是压制。”
“这话怎么说?难道真如我之前猜的那样,秦笡和定衡王俩人要撕起来了?”
“泽定年幼,挟君把权之事无可避免。眼下只是初有端倪,但时日长了,定衡王与秦笡手下之人必会各自结党夺权。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正是如此。”
白鹿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啧,做女人能做成秦笡这样也不容易。一个半身不遂的弱女子,居然能跟王室亲王分庭抗礼。了不起。那照这么说,这修骑王此次就只能放过了?”
“此事若不予尤夷警告,朝臣对定衡王便会有所不服。可若予尤夷警示,又会因证据不足而遭尤夷敌视。无论定衡王如何做,总无法两全其美。”
“这可太惨了。堂堂摄政王,瞧着也是风光无限,没想到被一个女人这么打压。我倒是愈发佩服秦笡了,来日得空,我非要跟她好好喝两杯不可。不过她跟定衡王之间争来争去我倒是无所谓,这修骑王想对咱们大瀚不利,总不能坐视不理啊。”
白鹿歌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我还是给拓跋骋写一封信,把事情的原委跟他讲一下。也好让他对修骑王盯紧点,找机会除了他。”
霍麓展不悦道:“你如此确信他会听你所言?”
“他肯定会听的啊,反正你也知道,他跟他哥本来就与修骑王不对付。再说了,就凭我跟拓跋骋的交情,他知道我不可能骗他。”
“私交如何,他终究是敌国亲王。”
“诶,你这话我不爱听啊。他是敌国亲王,但也是我朋友嘛。朋友之间就是要推心置腹,两肋插刀!咱们好歹也是朋友一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嘛。朋友之间三两杯酒下肚,什么事都好说。就当是让我弥补一下?”
白鹿歌笑着,伸手想要拍一拍霍麓展的肩膀。却不料还没碰着他,就先一步被他生生将手挥到一旁。白鹿歌一愣,抬眼只见霍麓展愠怒的脸庞。
他眼底含了莫名的失望和懊恼,复杂的光华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头皮发麻,紧张无比。
霍麓展怒道:“你我从不是朋友!我也无暇与你消磨时光。你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便算是补偿了!”
白鹿歌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不明白她又那句话说错了,叫霍麓展忽然发了火。但还未等她开口去问,霍麓展就已愤然而去,徒留她一人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身边宫人来来往往,瞧着两人像是起了争执,纷纷侧目。白鹿歌心觉自己颜面有损,索性大声还击道:“不出现就不出现!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你得瑟个什么劲儿啊!”
骂完,还不忘重重地“呸”了一声。
对霍麓展这种猜不透摸不清的性子,白鹿歌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白鹿歌却也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回了家瞧见白临棠可人的脸蛋,转眼她就将这事给忘在了脑后。
出门办事了好一段时间,白临棠竟然已经会爬了,而且已经开始长乳牙。个子更是比白鹿歌离家时瞧着长大了好一圈儿,叫她越看越喜欢。
这日天气闷热,天空乌云滚滚,像是随时就要下一场雷雨似的。
幸而白鹿歌今日不当职,便心安理得待在家里,伏在案上写着准备寄送给拓跋骋的书信。她虽然瞧着总不正经,但心里终究对修骑王的事颇为在意,所以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拓跋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