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歌瞪大了双眼:“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在你们查千渡寺的时候啊。你可还记得那时寺中起火,我与他去了一边单独谈话的事?那时我们在千杀阁,霍公子自己说的,他一开始就知道是你了。所以我才问他,既然知道是你,为何不与你说清楚?他那时便告诉我说,他就是因为知道你心中因为他姐姐的事而总觉愧疚,不想让你因此而无法与他坦然相处,所以才一直隐瞒着的。”
白鹿歌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在千渡寺时的事,这才回想起来,那时木含珠的确与霍麓展单独谈过什么。只是她当时并未在意,以为只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事,转眼便都忘在了脑后。
“不是我说呀鹿姐姐,你假装成芷鸢姐的功夫真的不怎么样。那日在千杀阁,就连白若然都说她一眼就认出了你来。”
秦笡附和道:“思疆也说,他与你相处不多时,也便认出了你来。”
这一句接一句的无情揭穿,好似一盆盆冷水,哗啦啦地泼在白鹿歌的头上。
“所以说,你们早就知道是我,只有我一个人还傻乎乎的假装着,辛辛苦苦的想要瞒着你们。到最后其实只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你们不过是在配合我而已?”
木含珠无情地点了点头。
白鹿歌“啊”地一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心觉自己简直是蠢到了无法言表的地步,简直宛如一个笑话!
一股神秘的糊味儿飘了出来,叫三人赶紧回过神来。白鹿歌扭头一看,这才发现锅里的炒时蔬已在这番对话中沾在了锅底,变成又黑又焦,宛如此刻她焦灼的心。
若霍麓展一早就知道是她,却还依然愿意陪她走到现在。那岂不是说明,霍麓展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她?不,照秦笡的说法,倒像是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她似的。
其实细细想来,以霍麓展这样的人,当初为何要主动找上她,说什么也要淌这趟浑水?在千杀阁时又处处护着她,一路上对她那样照顾?最开始白鹿歌只以为,霍麓展这五年来变了性子,却没想到,这不过是他一直隐藏的情意而已。
亏她还一直以为,霍麓展是根不开窍的榆木脑子。却没想到,她才是一直不开窍的那一个。
夜色深沉,这山中林间漂浮着片片萤火。树影婆娑,伴着轻微的虫鸣声,安抚着忐忑了多时的人心,归于沉睡。
白鹿歌靠在床头,一手支着额头,困得两眼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地挣扎在清醒与睡梦之间。房中只点着一盏烛灯,昏暗的光线更叫人昏昏欲睡。
恍惚间感觉到被攥在掌心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白鹿歌当即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期待万分地看着霍麓展微微颤动的双睫,看着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展哥哥,你可算醒了,等死我了。你再不醒我就要睡着了。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么,可要我请秦姐姐替你看看?”
霍麓展看了看周遭陌生的陈设。
“这是何处?”
“这是长云山,秦姐姐和泽定君的住处。你没想到吧,泽定君和秦姐姐都活着!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秦赳大哥和定衡王在暗中接济照顾他们。难怪奕峦君一直找不到他们,这地方定是被隐藏得极好!”
霍麓展闻言,试着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诶诶你别乱动啊,你这伤刚处理好没多久。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着才行。幸好你身子骨结实,我就料到你今晚肯定会醒。这不,我还给你煨着汤呢,躺了这么久,必须得吃点东西才行。”
白鹿歌小心地扶着霍麓展坐起身来,体贴地替他叠好枕头垫背。遂即从小砂锅里舀了一碗香气四溢的排骨汤,撅起嘴唇吹了吹。
“来,张嘴,啊——”白鹿歌将勺子凑到了霍麓展嘴边。
霍麓展面色微动,但却微抿双唇没有张口。
“怎么,你还怕我下毒不成?这排骨我可是炖了好久呢,这竹笋,还有这萝卜,都是今天新摘的,新鲜着呢。”
“我自己来就好了。”
霍麓展抬了抬手,但白鹿歌却是立刻收回了勺子。
“那不行,我知道你自己可以,但我就是想喂你。我想好好照顾你,陪着你。唉你说为何都是女子,怎么我就这么笨呢?连你喜欢我这么久,我都不知道。结果搞得连秦姐姐都看出来了,我自己却都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是不是都快被我给气死了?”
霍麓展轻轻笑了笑,一时牵动胸前的伤,让他吃痛地皱起了眉头。
“别激动,慢慢喘气。来,吃东西,你肯定饿坏了。”
霍麓展像是有些窘迫,但总算是乖乖地张口吃了东西。炖得软烂的排骨,稍稍一咀嚼便骨肉分离。白鹿歌十分自然地伸出手,示意霍麓展将骨头吐在自己掌心,转而扔进了废纸包里。
她一举一动坦率自然,丝毫不觉羞怯。只是她从未如此温柔体贴,一时竟让霍麓展觉得十分不适应起来。
白鹿歌盯着霍麓展的脸,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霍麓展好笑地转开了视线。
“你看什么?”
“我一直盯着你,你说我在看什么?展哥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好意思啊?先前在林子里说喜欢我的时候,不还那么坦然么?你看啊,咱们都已是相互告白过的人了,你可不能赖账啊。”
“赖账?”
“对啊!”白鹿歌放下汤碗,一本正经道。“男女两情相悦,应该做什么?那肯定就是谈婚论嫁了呀。你现在是霍家家主,我呢,又是白家长女,白朔邪这小子也得听我的。咱们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我觉得很合适!”
霍麓展闻言,一时像是没能反应过来,激动之下又难耐地咳嗽起来。
“怎么又咳了,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愿意啊?”白鹿歌委屈道。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前日在林中所说的话,你也当真?”
“为何不当真?难道你说喜欢我是糊弄我的?”
“自然不是。只是,你不必因我那日伤重,所说的宽慰之语来勉强你自己。既是勉强,来日你也不会高兴的。”
白鹿歌起身凑上前去,笔直地望着霍麓展的双眼。
“我就知道你会以为我那日跟你说的话是在开玩笑。你是不是把我说的所有的‘我喜欢你’,都当作是在逗你,跟你开玩笑?”
霍麓展眉心微微一颤,眼底萌生出一片愕然的光华来。白鹿歌一把按住霍麓展的双肩,郑重无比地说道——
“我承认我以前是跟你开过这样的玩笑。但那时我还小,太年轻不懂事。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死过一次,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了。霍麓展,我喜欢你,心悦于你,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不太聪明,从来不知道男女之情是怎么一回事。性子又要强又固执,总觉得别人都该听我的,而且脾气还不好。我从来不会自己洗衣服,也不喜欢自己挽头发,不出门时经常都是披头散发邋里邋遢。其实我心里很怕你看到我那副样子,不过我都可以改!虽不知能不能完全改掉这些坏习惯,但我真的喜欢你,不想失去你。”
霍麓展静静地看着白鹿歌的双眼,像是没有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但越是在心里咀嚼,将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细细品味,转瞬间心底却涌出了无尽的甘甜。
他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来。
他伸出了手,将白鹿歌猛地抱紧。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隔着炙热的胸膛砰砰直跳,呼之欲出。霍麓展的呼吸变得凌乱而急促,既便是胸口伤痛难忍,却也掩不住他眼底的欣喜。
他的声音轻柔低沉,犹如琴音潺潺,在白鹿歌耳边,心底阵阵回响:“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白鹿歌以更为热切的拥抱回应着霍麓展。
“我听秦姐姐说,当年我去无归山求学的时候,你还追出城来找我。难怪当时你说你给你娘扫墓,却没有带香烛纸钱。展哥哥,莫不是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霍麓展道:“那时还小,不知喜欢是何物。只知道得知你要走,心里不舍。偏生你告诉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告诉我,觉得生气。”
“那当年平安之乱,你去青鸾城跟安亦谈判,也是为了我?”
“我知你绝不会投靠安氏,只怕你是被挟持,担心他们伤了你。所以借谈判之由,想去找你。”
白鹿歌紧了紧双臂:“那你,就不恨我,连累了芸畅姐,还弄丢了如铭么?”
“一开始怨过你。也想过此生再不与你有任何交集。只是,情难自已。”
霍麓展轻轻抚摸着白鹿歌的长发,道:“我虽怨你,但从不恨你。只是那段时日难以放下此事。平安之乱后我本以为,我尚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释然。却不想你我渐行渐远。待我想要告诉你,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时,你却已不在了……”
白鹿歌将脸埋进霍麓展的肩窝里:“我在,我在呢,我哪儿也不会去了。”
“当年陨英大战出征时,我未能随军前去。而后得知出事,我只恨我当时为何要离你而去。若我没有赌气离开,兴许还能阻止陨英大战发生,兴许你也不会死。只怨我那时意气用事,才让你独自承受那么多苦痛。”
“嗐,那时候的事,谁说得清楚啊。不过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嘛。不过,照这么说,你岂不是喜欢我好久了,十多年呀?展哥哥你怎这么沉得住气啊,居然都一直没告诉我!”
“即便当年告诉你,只怕你也会当我是在愚弄你,不会当真吧。”